意識如同溺水者般猛地浮出水面,薄心劇烈地嗆咳幾聲,終于奪回了對呼吸的掌控權。
她猛地睜開雙眼,眼前殘留的藍黑色光影一閃而過,昏暗的光線瞬間覆蓋了她的眼眸。
隨后,入目的第一個清晰的景象,是面前巨大鏡面中映出的、狼狽的,她自己。
滿臉的血污遮不住臉上淡淡的黑氣,幾道新鮮的血痕正從破碎幻境帶來的劃傷處緩緩滲出,混著衣上干涸的血跡,將整件衣服染得深淺不一。
而更為驚悚的是,她不止是站在這塊巨大的鏡面前,
而是,她的身體正極度傾斜向鏡面,整張臉幾乎要貼上那冰冷光滑的鏡面了!
鼻尖處傳來自鏡面陣陣陰冷的寒意,薄心大氣也不敢喘,只仰身微微后退,
可就在她剛向后邁出一步,只聽這時:
“咔噠……”
一聲細微的脆響突兀地響起,隨之而來的,是鏡中自己影像的眉心處,一道深深地裂痕憑空出現。
緊接著,
鏡面內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一般,以眉心處那道裂痕為中心,伴隨著陣陣噼里啪啦的爆裂聲,蛛網般的裂紋瘋狂地向四周迸裂、蔓延、交織,瞬間便爬滿整面巨鏡。
薄心的影像變得四分五裂,她那張布滿血污的臉瞬間被分割成無數扭曲的碎片,每一片都映出她驚愕的眼神。
不妙!
眼前的一幕讓薄心汗毛直立,求生的本能驅使她猛地蹬地向后疾退,而同一時刻,
“轟!”
幾乎在她后躍的瞬間,巨鏡轟然炸裂。
大塊鏡片直接掉落在地,無數玻璃碎渣飛濺,細密的玻璃碎渣穿透了她的衣服,索性她及時抬起雙臂格擋,這才讓臉幸免于難。
碎玻璃雨足夠猛烈,將四周的玻璃鏡面砸的砰砰作響,可等玻璃的撞擊聲停止后,四周所有的鏡面居然完好無損,甚至,連一絲劃痕都不曾出現。
薄心迅速退至相對安全的區域,正欲抬起雙臂查看自己舊痕未消新痕添的雙臂這時,
余光一瞥間,她的動作突然一頓,臉色變得很差。
因為,她看見了腕表顯示的時間:三點十五分。
距離四小時的最后時限,就剩最后一個小時了。
薄心此時也顧不上身體各處傳來的麻木沖擊感,心底翻涌起焦躁。
等四小時一到,劇痛反噬,別說去救林恰恰,她自身都將被永遠困在這鏡迷宮中。
“冷靜,一定要冷靜!當務之急是先找到迷宮出口!”
薄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瘋狂思索出路:
“我出幻境的方法就是打碎了其中隱藏的核心鏡面。那么,這片鏡迷宮中,是否也存在著一個核心鏡面呢?”
然而,環顧四周,只有無窮無盡的鏡墻,以各種詭異的角度相互折射,復制出無數個同樣狼狽的薄心。
想要在這片由鏡像構成的迷宮中尋找可能存在的唯一核心,難度無異于是大海撈針。
而且,鏡中的她們彼此凝視,但她們的眼神無一不是冰冷、沉默,似乎還帶著一些微不可聞的……嘲笑?
薄心盯著鏡面內的自己久了,心里只覺無比怪異,就好像,鏡子里的東西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鏡像,有什么東西正躲在鏡子內模仿自己,跟在自己的身后。
冷汗濕了額頭,薄心抿了抿干澀的嘴唇:“不能盲目的在迷宮中亂闖,也不能將鏡子一面面打碎,耗時太久不說,很可能不僅找不到出路,甚至再次陷入危險。而且……”
薄心靜靜感受片刻,自玻璃雨落下之后,周圍是一片死寂。
整個空間內靜悄悄的,沒有聽見其他人的動靜,也不知張猛張狂二人是早就找到出口離開了,還是……
可就在這時,
“唔……嗯……”
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瀕死喘息般的呻吟,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粘膩感,起初薄心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那古怪的響動再次響起,并且似乎……離她所在的位置并不算太遠?
“這個聲音是……”
薄心瞬間屏住呼吸,凝神細聽,鏡迷宮中聲音似乎有些失真,但那聲音的音色和氣息……
是張狂!
薄心心頭猛地一跳,她絕不會認錯,就是張狂!
“可是……張氏兄弟不是在我進入幻境之前,悄無聲息的朝遠處跑走了嗎?”這個念頭剛升起就帶來了更大的疑惑。
“他們居然還在附近?而且聽起來情況似乎有些不妙?”
她想起自己在進入幻境前,張猛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以及兩人幾乎是悄無聲息地迅速退入了鏡叢深處,將她獨自留在那面詭異的照不出人的鏡子前。
現在一想兩人鬼祟的行為,他們很可能是知道些什么,比如迷宮的某些陷阱,或是……認出了那面照不出人影的鏡子本身就是一個致命的機關。
薄心瞇起眼睛。
確實,他們二人的身份禁不住推敲,幾個人又各懷鬼胎,一旦自己成功脫困,對他們而言絕對是個巨大的威脅。
并且,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他們大概是想借那面有問題的鏡面,完成借刀殺人,順手除掉薄心這個潛在的麻煩。
“呵……”薄心冷笑一聲,人心之惡,在這絕境中暴露無遺。
不過現在聽張狂的動靜,他們似乎是打錯了算盤——張狂不僅未能脫身,反而像是落入了更可怕的境地。
只是短短一瞬間,薄心就做了決定:去找聲音的來源!
“無論發出聲音的是否真是張狂,或者他遭遇了什么,張氏兄弟作為運尸人,可能掌握著我不知道的線索,甚至是……出路。”
如果真是張狂,并且他能說出些所以然……她可以考慮一救;若是沒有價值,或者情況過于兇險……那她不介意幫他一把,助他永遠的解脫。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薄心看了眼嵌入玻璃碎渣卻感覺不到疼痛的雙臂,深吸了一口氣不再猶豫,立刻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急行的腳步聲在通道內響起,沾著玻璃渣的鞋底踩得“咯吱”作響,兩邊的鏡面同步復刻她的一舉一動,那種被鏡子里無數個自己注視著的不適感越來越明顯了。
薄心總感覺其中夾雜著一些特別的目光,它們冰冷、貪婪、充滿惡意,這些目光不像是鏡子反射形成,而是有什么人混在其中,藏在鏡子后面正牢牢盯著她。
可待她停下腳細細觀察時,鏡中人的相貌、神態卻又與自己無異。
不僅如此,一個人行走在這片完全由鏡子組成的空間里,昏暗的光線將她的人影反射的無限延伸,每走一步,空間錯亂之感加劇。
她明明朝著呻吟聲前進,但每一次繞過鏡面轉角,那聲音便忽左忽右、忽遠忽近。
“怎么會這樣?”
在徒勞的繞過幾圈之后薄心停下腳步:“這樣走下去除了浪費時間根本不是辦法。”
強壓下心底的焦慮,她環顧四周,隨著目光掃視過鏡面,所有鏡面中的薄心都停下了腳步,斜扭著頭,目光緊緊盯著彼此。
被無數個自己盯著,這一幕讓薄心頭皮發麻,可也正是如此,她看著鏡中無數雙眼睛,突然冒出了個念頭。
“眼睛……?”
“眼睛是鏡子的門戶,幻境中,它通過我的眼睛竊取記憶,那么,這鏡迷宮也可以用眼睛制造幻覺。眼見,不一定為實。”
心念電轉,薄心不再猶豫,她迅速撕下半截染血的衣袖,將雙眼緊緊蒙住,瞬間,世界陷入一片純粹、壓迫的黑暗。
她心念一動,一個白色小人無聲飄落在地。
“帶路。”
薄心在心中默念,將全部的信任和方向感寄托在與紙人的鏈接上。
紙人如同黑暗中微弱的螢火,搖搖晃晃地開始向前移動,薄心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感受著那一絲微妙的牽引,踏進前方未知的黑暗中。
起初,一切都是那么的風平浪靜,自己的腳步聲有規律的響起,
可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聽得通道里有規律的、單一的腳步聲里,忽的響起了一絲錯亂的、明顯不一樣的腳步聲!
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被瞬間放大到極致,這本該是極其微弱的腳步聲此刻被薄心敏銳的察覺到。
這根本不是她的腳步聲!
身后有人!
這個念頭一冒出,薄心只覺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至后腦。
“身后的人……是誰?張猛?鬼?或是,鏡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