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里的霉味突然有了形狀。
鐵鏈擦過船板的聲響驚醒了女孩。女孩正想起身,但是鎖骨處的血痂此時正在開裂,緊接著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從昨天到現在,這條銹蝕的鐵鏈始終垂掛在女孩的胸前,此刻卻像是一條蘇醒的蜈蚣,隨著船身顛簸在木紋間爬出蜿蜒的濕痕。
女孩的身旁是兇狠的老光棍,此時此刻他正在睡夢中。
老光棍的鼾聲在霉斑遍布的艙壁間回響,喉管里卡著痰液的呼嚕聲和昨夜他啃過的醬鴨骨頭一樣泛著暗紅油光。
突然,甲板傳來了重物落地的悶響,女孩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縮成針尖。船工們正在用方言咒罵著搬運麻袋,某個詞尾的顫音讓她想起了被拐賣時深山里的那個雨夜,暴雨不停地下著,女孩實在是走不動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人牙子看見此狀,立刻過來給了女孩幾個巴掌,嘴里還用方言咒罵著女孩。雨水,淚水和血水一同流下,女孩漸漸地沒了知覺。等到自己再清醒過來,面前就是人牙子和還在身旁呼呼大睡的老光棍在商量著自己的價格。
但是,事已至此,痛苦落淚不是解救自己的辦法。
女孩輕輕轉動腳踝,裸色的紅頭繩在腫脹的腳腕勒出深紅的印子。這是母親最后給自己系上的頭繩,現在也成了加重自己痛苦的利器。
船身突然傾斜,昨夜老光棍逼她喝下的米粥在胃里翻涌,瓷碗碎片在墻角泛著冷光。
晨霧像裹尸布包裹住整條貨船。當柴油機的轟鳴聲驟然拔高,女孩的指甲深深陷進艙板縫隙。三指寬的縫隙間漏進天光里,她看見自己的倒影正在江面上破裂重組。三十米外就是支流交匯處,貨船即將轉向的震顫讓鐵鏈發出清鈴般的聲響。
船工開始收錨的瞬間,女孩突然劇烈咳嗽。鐵鏈撞擊船板的脆響完美融進金屬錨鏈的嘩啦聲中,她像條銀魚滑向船舷缺口。江水觸到腳背的剎那,鎖骨處的傷口突然綻放出灼熱的紅蓮,水面倒映出十三歲那年在裁縫鋪偷藏的紅布鞋——母親納的千層底正在江底發亮。
當第一口水草纏住腳踝時,貨船鳴笛聲撕開濃霧。老光棍驚醒的咆哮裹著血腥味追來,而江水開始灌入女孩鎖骨處的傷口,鐵鏈終于不再是枷鎖,反而是拖著秤砣般的買主契約向江底沉入。
船艙上,留下的只有沾上了女孩血跡的紅頭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