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階血 龍鱗逆
- 貞觀風(fēng)華錄
- 承瑞雪
- 5220字
- 2025-03-04 20:54:47
破曉時分,雄渾的晨鐘轟然撞響,那磅礴的聲響仿若一把銳利的劍,直直地撞碎了承天門上空彌漫的薄霧。李逸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踏上了丹墀,腳下是尚未清掃干凈的霜花,發(fā)出細微的“咯吱”聲。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眼前這條他已然走過千百遍的御道,今日卻顯得格外不同,蜿蜒曲折間,竟像是流淌著鮮血一般。原來,昨夜的那場暴雨異常猛烈,無情地沖開了地磚的縫隙,讓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時滲入石髓的暗紅,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殿下可知這紅斑何來?”一道蒼老卻沉穩(wěn)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李逸回過頭,只見魏征手持藤杖,緩緩走來,藤杖精準(zhǔn)地點在了那血漬之上。“當(dāng)年隱太子建成在此處嘔了三升血。”魏征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感慨,仿佛將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重新帶回了眾人的眼前。
李逸的目光緊緊盯著老臣被朝露打濕的袍角,心中涌起一陣復(fù)雜的情緒,他開口問道:“魏公今日怎有閑情說古?”在他看來,魏征向來是個務(wù)實之人,今日這般談及往事,必定另有深意。
“因為今日朝會,有人要給殿下看場新戲。”魏征的藤杖忽然指向太極殿的方向,那里隱隱約約傳來了胡笳的聲音,那聲音悠揚卻又透著一絲神秘,仿佛在召喚著一場未知的風(fēng)暴。
轉(zhuǎn)眼間,眾人來到了麟德殿內(nèi)。龜茲使團獻上的胡旋女正在殿中翩翩起舞,她們身姿輕盈,飛旋起來如同火焰一般熱烈。李逸的目光緊緊盯著領(lǐng)舞女子足間的金鈴,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因為他發(fā)現(xiàn),那鈴鐺的紋飾竟與韋貴妃妝奩中的波斯胭脂盒如出一轍!這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卻讓李逸敏銳地察覺到了背后隱藏的巨大陰謀。
鼓點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節(jié)奏越來越快,仿佛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前奏。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胡旋女突然高高躍起,向著御座騰空撲去。李逸心中一驚,來不及多想,猛地踢翻案幾,縱身撲了過去。然而,他只看到那女子的袖中寒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太宗的咽喉!
“護駕!”李逸大聲呼喊,聲音在殿內(nèi)回蕩。
就在匕首即將刺中太宗的關(guān)鍵時刻,武曌眼疾手快,迅速拋出手中的葡萄玉盤。玉盤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精準(zhǔn)地撞偏了匕首。羽林衛(wèi)見狀,如潮水般一擁而上。而此時,那胡旋女卻詭異一笑,緊接著,七竅中涌出黑血,瞬間氣絕身亡。李逸快步上前,掰開她僵直的手指,只見掌心赫然烙著突厥狼紋,這一發(fā)現(xiàn)讓在場的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也讓這場刺殺的背后勢力逐漸浮出水面。
“陛下受驚了。”崔琰突然從群臣中出列,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老臣以為,當(dāng)徹查鴻臚寺......”他的話語看似合理,但李逸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欲蓋彌彰的味道。
“是該查。”太宗神色冷峻,緩緩拂去衣襟上的酒漬,目光如炬,“就從三日前,崔卿家宴請龜茲使臣查起。”太宗的話語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崔琰的心頭,讓他不禁踉蹌后退。李逸這才注意到,崔琰腰間的蹀躞帶上竟綴著同樣的金鈴,這無疑是將他與這場刺殺緊密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當(dāng)羽林衛(wèi)沖上前,按住崔琰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哭喊。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崔明渾身是血地爬進大殿,大聲呼喊:“父親!我們的商隊被劫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原本就緊張的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酉時,掖庭宮彌漫著一股奇異的甜香,仿佛是來自異域的神秘氣息。武曌手持銀簪,輕輕地?fù)芘颗枥锏臍堅_@是從胡旋女尸身上搜出的香粉,奇怪的是,這香粉遇熱竟泛起靛藍火焰,散發(fā)出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詭異氣息。
“才人!張美人歿了!”一名宮女慌慌張張地跌撞而來,臉上滿是驚恐的神色。武曌聞言,心中一緊,立刻快步趕到偏殿。只見張美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妝容艷麗如生,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然而,她枕邊的胭脂盒卻空空如也,正是三日前韋貴妃“賞賜”的那盒。武曌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她敏銳地察覺到,這絕非一場簡單的死亡事件。
“傳太醫(yī)署所有人。”武曌迅速做出安排,隨后,她突然伸手撕開了張美人的袖口。只見內(nèi)側(cè)赫然縫著半張羊皮卷,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突厥文。當(dāng)她借著燭火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時,臉色驟變,毫不猶豫地將羊皮卷擲入炭盆。就在火舌吞沒“涼州布防圖”字樣的剎那,韋貴妃的鸞駕已到宮門外。武曌轉(zhuǎn)身,不緊不慢地摘下博古架上的鎏金鳥籠。籠中那只總是學(xué)舌“陛下萬福”的鸚鵡,此刻正機械地重復(fù)著:“丑時三刻......丑時三刻......”這一聲聲重復(fù),仿佛是在訴說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也讓整個掖庭宮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戌時,國子監(jiān)的值房里,燈光昏黃而黯淡,案頭的油燈忽明忽暗,映得墻上的人影如鬼魅一般搖曳不定。馬周靜靜地坐在桌前,手中緊緊握著新擬的《科舉改制疏》,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一般,將其按在心口。突然,一陣破窗聲打破了寂靜,三個蒙面人手持利刃,氣勢洶洶地逼近。
“馬學(xué)士好定力。”為首的蒙面人冷冷地說道,“交出奏疏,給你全尸。”聲音中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脅。
馬周心中一驚,但他很快鎮(zhèn)定下來。他深知這份奏疏關(guān)乎重大,絕不能落入敵人之手。突然,他猛地掀翻案幾,墨汁如黑色的洪流一般潑向刺客的面門。趁他們目盲之際,他迅速抓起硯臺,砸向書架上的機關(guān)——這是李逸昨日才教他的保命之法。暗門迅速閉合,將馬周與刺客隔絕開來。在暗門閉合的瞬間,他聽見刺客憤怒的咒罵:“清河崔氏要你三更死......”這一句話,讓馬周明白了背后的主使,也讓他更加堅定了守護奏疏的決心。
五更天,當(dāng)馬周從暗道艱難地爬進吳王府時,他的手中除了染血的奏疏,還有半塊崔氏私鑄的“開元通寶”母錢。這半塊母錢,無疑是崔氏違法亂紀(jì)的鐵證,也為李逸等人揭開背后陰謀提供了關(guān)鍵線索。
子夜,凌煙閣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魏征那沉穩(wěn)的腳步聲在閣內(nèi)回蕩。他正站在李靖的畫像前,手中拿著一塊布,仔細地擦拭著畫像。突然,畫像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嘎吱”聲,竟然緩緩裂開,露出了一個隱藏在其后的暗格。暗格中放著一封密函,魏征伸手取出密函,展開閱讀。當(dāng)他讀到“涼州都督張公謹(jǐn)暴斃”時,臉色驟變,手中的藤杖重重地敲向地磚三下,那聲音在寂靜的凌煙閣內(nèi)顯得格外響亮。
瞬間,三個黑影從梁上如鬼魅般翻落,竟然是本該戍守邊疆的斥候。他們單膝跪地,等待著魏征的命令。
“把這份名單送交涼州司馬。”魏征將密函連同一袋金鋌拋出,語氣堅定地說道,“三日內(nèi),我要看到突厥大營的糧倉起火。”他的眼神中透著一股決絕,仿佛在策劃一場驚天動地的行動。
黑影迅速接過密函和金鋌,轉(zhuǎn)瞬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魏征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沉默片刻后,緩緩掀開地磚,取出一卷武德九年的起居注。泛黃的紙頁上,赫然記載著玄武門之變當(dāng)夜,有人看見魏征在東宮焚毀書信。這段記載,仿佛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那段被塵封已久的歷史大門。
子時,甘露殿內(nèi)彌漫著安息香的氣息,那香氣裊裊升騰,仿佛將整個宮殿都籠罩在了一層神秘的薄霧之中。太宗坐在案前,手中輕輕摩挲著一個鎏金匣,臉上的神情略顯疲憊。忽然,檐角的鐵馬發(fā)出一陣叮咚亂響,打破了寂靜。匣中的《氏族志》殘頁似乎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簌簌顫動起來,竟然露出了夾層里泛黃的婚書——“武德六年,秦王世民聘滎陽鄭氏女為側(cè)妃”。
“陛下又夢到玄武門了?”武曌手捧著參湯,步伐輕盈地走進殿內(nèi),她的聲音輕柔而溫婉,手中捧著參湯的手穩(wěn)如磐石。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婚書上的“鄭”字,心中一動。她記得這個姓氏,三日前被滿門抄斬的涼州司馬,正是滎陽鄭氏偏支。這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兩件事,在武曌的心中卻隱隱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太宗突然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猛地扼住武曌的手腕,質(zhì)問道:“你究竟是誰的人?”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憤怒和疑惑,仿佛在探尋一個隱藏已久的秘密。
參湯瞬間潑灑在《氏族志》上,墨汁迅速洇開,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妖異的紅色,仿佛是鮮血在紙上蔓延。武曌看著鄭氏名錄被血水吞噬,臉上忽然莞爾一笑,那笑容如春日暖陽般溫柔,輕聲說道:“妾身是陛下的人啊。”說著,她緩緩解開衣帶,露出肩頭與李逸一模一樣的箭疤。這道箭疤,仿佛是一個無聲的證明,訴說著她與李逸之間不為人知的故事,也讓太宗心中的疑慮稍稍減輕。
卯時,朱雀門尚未開啟,厚重的城門緊閉,仿佛在守護著這座城市的秘密。李逸靜靜地立在甕城箭樓下,他的身影在晨曦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挺拔。昨夜魏征送來的密函里夾著片龍鱗,這是去年秋獵時,他從刺客箭鏃上刮下的突厥秘鐵。這片秘鐵,成為了他揭開陰謀的關(guān)鍵線索。
“殿下請看。”裴十二快步上前,用力撬開運冰車的夾層。瞬間,一股寒氣撲面而來,眾人定睛一看,寒氣中赫然露出成捆的狼牙箭。箭桿上“將作監(jiān)”的朱印尚新,在晨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醒目,然而,卻又隱隱混著草原獨有的羊膻味。這一發(fā)現(xiàn),讓眾人都意識到,這背后必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突然,城頭傳來三聲鷓鴣叫,那聲音清脆而急促,仿佛是危險來臨的信號。李逸心中一驚,下意識地疾退三步。就在他剛剛站立的地方,瞬間釘滿了弩箭,箭頭深深地插入地面,發(fā)出“噗噗”的聲響。緊接著,十二名黑衣死士從天而降,他們手中的陌刀閃著幽藍的光,那光芒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寒光。這是只有千牛衛(wèi)才配用的淬毒兵刃,如今卻被用來對付李逸,可見背后的勢力是何等的囂張和狠毒。
“留活口!”李逸大聲呼喊,同時迅速抽出佩劍,格開劈向面門的刀鋒。然而,令他震驚的是,這些死士們竟齊齊咬碎后槽牙,瞬間氣絕身亡。裴十二見狀,連忙掰開一具尸體的口腔,失聲說道:“是掖庭宮的鶴頂紅!”這一發(fā)現(xiàn),讓眾人都陷入了沉思,掖庭宮為何會與這場刺殺有關(guān)?這背后的陰謀究竟有多深?
巳時,尚服局內(nèi)一片寂靜,安靜得連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武曌正專注地將金絲嵌進鳳目,她的眼神中透著一股專注和執(zhí)著。突然,簪尖刺破了她的指尖,一滴血珠滾落,正好滾入鳳凰尾羽。就在這一瞬間,整支簪子竟然裂成兩截,露出了中空的簪身。從中掉出半枚魚符,這一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武曌的心跳陡然加快。
“才人好巧思。”尚宮捧著新制的翟衣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微笑,“這雙面繡的翟鳥,倒像要飛出衣裳似的。”她的話語打破了寂靜,但武曌卻無心回應(yīng),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半枚魚符上。
武曌將魚符浸入染缸,靛藍汁液迅速包裹住魚符,隨著時間的推移,鎏金偽裝漸漸褪去,露出了“左武衛(wèi)”字樣。她突然想起昨夜太液池畔,那個溺斃的千牛衛(wèi)中郎將腰間,也懸著同樣制式的魚符。這一系列的線索,仿佛是一條條絲線,逐漸編織成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網(wǎng)。
“聽聞吳王今晨在朱雀門遇襲。”尚宮為她整理披帛時,忽然壓低聲音,神色緊張地說道,“刺客用的陌刀,出自將作監(jiān)右尚署。”這一消息,讓武曌心中一震,她意識到,這場陰謀遠比她想象的更加復(fù)雜。
染缸中的魚符突然浮起,武曌定睛一看,瞥見內(nèi)側(cè)細若蚊足的刻字:乙未,韋。這兩個字,仿佛是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武曌的思緒,讓她隱隱猜到了背后的主謀。
未時,國子監(jiān)祭酒廳內(nèi)香煙繚繞,煙霧裊裊升騰,仿佛將整個大廳都籠罩在了一層神秘的氛圍之中。馬周靜靜地看著龕位上新添的“先師王通”牌位,心中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突然,他猛地將手中的酒爵摔得粉碎,那清脆的碎裂聲在大廳內(nèi)回蕩,打破了原本的寂靜。
“馬學(xué)士慎行!”助教見狀,連忙上前阻攔,臉上滿是驚恐的神色,“崔祭酒最忌人動他排的香案......”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龕位便轟然倒塌。藏在底座下的密匣滾了出來,露出半卷《氏族志》殘稿。馬周定睛一看,被朱筆圈出的“太原王氏”旁,赫然批注著“宜誅”!這一發(fā)現(xiàn),讓馬周心中一緊,他意識到,這背后隱藏著一場針對世家大族的巨大陰謀。
門外突然傳來甲胄聲,顯然是追兵來了。馬周來不及多想,踹開后窗,抱著密匣躍入荷塘。冰冷的池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憑借著李逸教給他的閉氣法,艱難地將密匣綁在石上,沉入淤泥之中。當(dāng)他浮出水面的剎那,他看見對岸柳蔭下,崔明正在擦拭劍上的血跡。這一幕,讓馬周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無奈,也讓他更加堅定了揭開真相的決心。
戌時,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面上,然而,卻澆不滅那沖天的火光。李逸心急如焚,沖進凌煙閣時,只見魏征正靜靜地佇立在焚燒的畫像前。長孫無忌的面容在火中扭曲,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冤屈,畫像背后密密麻麻的賬目也逐漸顯露出來。
“御史臺三十年陳案,今夜付之一炬。”魏征手持藤杖,緩緩地?fù)芘覡a,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帶著無盡的感慨,“殿下可知老臣在燒什么?”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絲神秘,仿佛在等待著李逸的回答。
李逸快步上前,一腳踩住一片未燃盡的紙頁,上面“東宮六率”的墨跡正在卷曲,仿佛即將被火焰吞噬。他抬起頭,看著魏征,緩緩說道:“燒的是陛下的心病。”在他看來,這些賬目必定與玄武門之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也是太宗心中難以言說的痛。
老臣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震落了梁上的積灰,仿佛要將心中的壓抑全部釋放出來。“不,老臣燒的是自己的退路。”他緩緩掀開袍襟,露出腰間深可見骨的刀傷,那傷口觸目驚心,仿佛在訴說著一段殘酷的歷史,“就像這傷,是武德九年七月三日,隱太子所賜。”魏征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悲壯,也讓李逸對他有了更深的認(rèn)識。
暴雨裹著火灰,瘋狂地?fù)溥M高閣,將二十四功臣像染成了斑駁的鬼影。李逸望著這一切,心中突然明白,這座凌煙閣從來不是一座豐碑,而是魏征精心打造的囚籠,囚禁著無數(shù)的秘密和歷史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