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毅那邊的情況暫且不表,只說程遠這邊,他與程遷二人,被周里引著,先往鹵水田那邊轉悠了過去。
待走的近了,程遠這才發現,并不是自己沒看見鹽田,而是這鹽場壓根沒有鹽田。
只見在鹵水池不遠處,架著數十口大鍋,每口大鍋旁有四五個灶戶,正合力操縱著一個巨大的鼓風箱維持著鍋下大火,另一群鹽丁一個個手提木桶,將從鹵水池中的挑出的鹵水一桶桶倒入鍋內。
原來這鹽場制鹽,竟然是直接熬煮鹵水的嗎?
程遠心中帶著疑惑,漫步走近,離得近了,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鍋下火焰旺盛,將那些鹽丁灶戶的面龐映的通紅,即使現在天氣還算涼爽,這些鹽丁依舊是汗如雨下。
程遠問向旁邊的周里。
“周老伯,這鹽就是這么從鍋中煮制的?”
一邊的周里連連點頭道:
“回公子的話,這鍋中鹵水煮干之后,便是鹽了,用鏟將其刮出就可入庫了。”
程遠眉頭一皺。
“這鹵水煮干就是鹽?不需要加水多熬煮幾遍嗎?”
這只煮一次,就算加了草木灰等中和物,這鹽中雜質應該也是不少吧?
周里可謂是知無不言。
“程公子說的那是好幾十年前的制作之法了,現在已經不用了。”
“哦?”程遠疑惑道,“為何不用?莫非是現在制鹽的效率更高?”
現代人的思維,讓程遠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技術的更新迭代。
周里卻是搖了搖頭,苦笑道:
“公子莫要說笑了,這熬煮一次的鹽如何能與幾十年前那些熬煮數次的鹽相比?不過是無奈之舉罷了。”
程遠心中好奇。
“周老伯且細細道來。”
周里嘆了一口氣。
“公子既然問了,小老兒自然是知無不言。這制鹽之法,是前朝傳下來的,所制鹽雖精,但是耗柴甚巨,敖煮出一石鹽,往往需要七八石柴火。前些年為了制鹽,砍伐過甚,竟然使得海濱再難看見巨木,這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
緊接著,周里又是一陣苦笑。
“不瞞公子,其實這也只是權宜之計而已。如今煮一石鹽,那也需要耗費三四石柴鑫,這現在各鹽場這爐灶數目,其實已經裁撤了不少了。”
程遠若有所思,又問道:
“周老伯,我大元其他鹽場,也是這么個辦法?”
周里點了點頭。
“遠的不敢說,小老兒這些年倒是去過附近幾個鹽場,他們與咱們安豐場,倒是相差無幾。”
程遠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一喜。
這元朝末年的制鹽之法竟然還是前朝落后的煎鹽法,而不是后世更先進的曬鹽之法。
這是什么?這就是財源啊!
若是自己能在海濱包上一塊地,試行更先進的曬鹽之法,在如今各大鹽場普遍降低產量與質量的情況下,自己用更先進的方法,制作出大量質量更高的鹽,何愁搶不到市場,賺不到錢?
至于所謂的販私鹽這個罪名……
有了銀子,誰會來查啊,不然張士誠,方國珍怎么積累的造反資本?
來這一趟,果然是沒來錯。
程遠心中高興,隨手從懷中取出幾錢碎銀,遞給了周里。
“周老伯與我講解這制鹽之法,辛苦了。”
周里兩只昏黃老眼看見銀子,頓時亮了幾分,口中連連稱道:
“不辛苦,不辛苦,能給公子講解,那是小老兒的榮幸。”
確實算不上辛苦,自己只是動動嘴皮子,就又這般白得了幾錢銀子,錢簡直和大風刮來的一樣。
這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還真像自己小女所言,把銀子當大糞一樣亂丟。
程遠與周里二人樂呵之際,一邊的程遷卻一直是默默不語。
她偷偷拉了拉程遠的衣角衣角。
程遠疑惑看去。
“遷遷,怎么了嗎?”
程遷的表情帶著憐憫,指著遠處不斷奔走的鹽丁,弱弱說道:
“三哥,他們好可憐。”
程遠順著程遷的手指看去,只見遠處鹵水田上,正不斷有一位位骨瘦如柴的鹽丁來來往往,他們赤著雙足,身上只披著破舊的麻布,肩上挑著扁擔,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在泥濘的沙灘上。
若是再仔細看,能看到其中數人肩上和腳底都有血跡,就這還要赤足踩入深能沒及腳踝的鹵水池中,其中痛楚,恐怕也只有自己知曉了。
程遷自幼在程府長大,這般底層人的苦難生活,第一次赤裸裸展示在其面前,不由得心生憐憫。
程遠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后轉過頭問向周里。
“周老伯,這些鹽丁的工錢,都是怎樣發放的啊?”
周里頗為自豪。
“安豐場奉行多勞多得,一灶熬煮出一斤鹽,這座灶的灶戶共得十文錢。”
十文?還不是每人十文,而是好幾人共分十文。
程遠心中一驚,這外面的鹽每斤都要賣到四百文了,這成本才十文。
還是封建地主狠啊,資本家都少有這么黑的。
程遠悄聲說道。
“周老伯,這十文,夠嗎?”
周理理所當然。
“怎么不夠啊?這每斤鹽發多少工錢,那是世祖皇帝定的,若是他們覺得不夠,多敖一些鹽不就好了,若是吃不上飯,那純粹就是懶的。世祖皇帝時期,灶戶可是最吃香的嘞。”
程遠心中吐槽,忽必烈時期的十文和現在的十文能一樣嗎?現在貨幣貶值的厲害,這官鹽鹽價不知道都翻了好幾番了,這成本卻是一點不漲啊。
只漲物價不漲工資是吧?
難怪張士誠起義的時候,能一呼百應,振臂一呼就拉起了上萬人的鹽丁隊伍。
一邊的程遷自然也是懂這個理的,頓時杏眼圓睜,美眸含慍。
當她正要開口爭辯一些什么之時,卻被程遠攔下了。
“三哥?”
程遷不解的看向程遠。
程遠搖了搖頭。
“遷遷,這種事情,你與周老伯說又能有什么用?他能做主,還是你能做主?還是說你想公開違逆世祖皇帝的旨意?”
“可是……”
少女的俏臉上滿是不滿之色。
程遠摸了摸少女的腦袋,低聲說道:
“相信三哥,會好起來的。”
程遷看著程遠的那雙眼睛,她從中,似乎看到了不可一世的自信。少女似乎是受到了鼓舞,也鼓起了小拳頭,用力地點了點頭。
“嗯,三哥,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