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舟數到第七顆白色藥片時,頭頂傳來鐵梯震顫的嗡鳴。
生銹的螺絲釘撲簌簌砸在集裝箱頂棚上,他抬頭看見許昭陽的校服裙擺掃過龍門吊殘骸
陰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裂開一道淺藍色的縫隙。
“第23次逃課。“
許昭陽把物理卷子拍在銹跡斑斑的集裝箱上,油墨香混著防銹漆刺鼻的氣味涌進鼻腔。
顧沉舟用沾著鐵屑的指尖去接,92分的鮮紅數字立即蒙上一層暗褐色的鐵銹。
他聽見自己肺葉里傳來砂紙摩擦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在胸腔里轉動。
上周藏在船塢角落的胸透片突然在記憶里顯影——那些在右肺下葉野蠻生長的金屬顆粒,此刻正在晨光里閃著細碎的冷光。
“手怎么了?“
許昭陽突然抓住他手腕。
顧沉舟的校服袖口滑落,露出小臂內側交錯的醫用膠帶,邊緣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船塢深處傳來海鷗凄厲的鳴叫,他掙脫時碰倒半罐靛藍色防銹漆,粘稠液體順著集裝箱流淌,漫過許昭陽刷得雪白的帆布鞋。
姜且就是在這灘藍色液體即將觸到鞋尖時出現的。
他校褲膝蓋處洇著深色水痕,洗得發灰的帆布鞋每走一步都擠出細小泡沫,仿佛剛從海底走上岸的幽靈。
“要遲到了。“他低頭踢開腳邊的螺帽,露出腳踝處結痂的傷口。
許昭陽彎腰擦拭鞋面,防銹漆已經滲進帆布紋理。
顧沉舟望著她發頂倔強的發旋,摸出口袋里那張被焐熱的船票。
2014年12月24日21:00的印刷體字跡被血漬暈染,變得像某種神秘圖騰。
遠處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姜且連人帶自行車摔進積水坑,書包里滾出五顏六色的藥瓶。
“帕羅西汀...“許昭陽撿起橙白色藥瓶輕聲念出標簽,姜且的瞳孔劇烈收縮。
少年突然奪過藥瓶狂奔,積水濺濕顧沉舟指間的船票。
許昭陽望著那道消失在霧中的背影,沒注意到顧沉舟正蹲身撿起姜且遺落的筆記本——泛黃紙頁上畫滿精密船舶結構圖,每張圖紙角落都有個被反復涂黑的圓圈。
*
數學課進行到拋物線公式時,許昭陽嗅到若有若無的鐵銹味。
她轉頭看見后排顧沉舟的課桌抽屜里探出半截輸氧管,透明軟管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像條擱淺的水母觸須。
姜且的位置空著,桌面上凝結的水珠正沿著木紋裂痕蜿蜒成河。
“這道題請許昭陽同學解答。“
粉筆頭精準擊中她的課桌,揚起細小的鐵屑。
班主任老陳的鏡片反著冷光
“就算穩坐年級前三,上課走神也該有個限度。“
許昭陽站起來時碰落筆袋,銀色解剖剪從夾層滑出。
這是父親留下的最后一件物品,刃口還沾著三年前的海水腥氣。
她盯著黑板上的習題,突然看清拋物線頂點坐標正是船票上被血漬覆蓋的數字——(21,00)。
“咳咳——”
教室后排傳來壓抑的咳嗽聲。顧沉舟把臉埋進肘彎,指縫間漏出的喘息帶著金屬摩擦音。
許昭陽感覺心臟被扔進碎冰機,去年冬天在船塢看到的情景突然在眼前閃回
顧沉舟蜷縮在廢棄螺旋槳旁,手背靜脈上貼著留置針,腳邊散落著沾血的金屬碎屑。
“我...需要去醫務室。“
顧沉舟突然起身撞翻椅子。
許昭陽看見他后頸滲出冷汗,在陽光下泛著病態的珍珠白。
老陳皺眉揮了揮手,粉筆灰隨著動作簌簌飄落。
許昭陽在走廊拐角追上他:“這次咳的是鐵銹還是血?“
顧沉舟后背僵直,輸氧管垂在身側輕輕擺動。
船塢方向傳來貨輪鳴笛聲,悠長的汽笛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
“防銹漆。“他舉起右手,掌心殘留著集裝箱上的靛藍色涂料
“剛才蹭到的。“
許昭陽抓住他手腕翻轉,指甲縫里嵌著的暗紅色鐵屑戳破謊言。
那些細小的金屬碎片,和她父親工裝褲口袋里的殘留物一模一樣。
*
放學時暴雨傾盆
許昭陽蹲在車棚擦鞋,防銹漆在帆布上暈染成深海的顏色。
姜且的自行車孤零零鎖在角落,車筐里積滿混著鐵銹的雨水。
她伸手去擰滴水的水壺,摸到筐底冰冷的金屬物件——沾著機油的船舶軸承,內側刻著模糊的
“2014.12“
“那是他的護身符。“
顧沉舟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他倚著斑駁的水泥柱,指尖夾著半濕的香煙,火星在潮濕空氣里明明滅滅。
“姜且轉學來的第一天,就在船塢刨出這個軸承。“
許昭陽想起早上的藥瓶,帕羅西汀的說明書在記憶里展開
【適用于抑郁癥伴隨焦慮癥狀】
軸承在掌心泛起冷意,2014年12月的鋼印像道未愈合的傷疤。
三年前的同個月份,父親在夜班時消失于船廠碼頭,工裝口袋里裝著給她買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鼓浪嶼船票的票根。
“你也在找真相?“
顧沉舟突然走近,煙草味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他蒼白的手指劃過軸承內側刻痕,雨珠順著發梢滴在許昭陽手背。
“但有些銹蝕的零件,強行拆開只會割傷所有人。“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姜且渾身濕透地沖進車棚,帆布鞋在積水里踩出鮮紅漣漪。
許昭陽這才發現他褲腳滲著血,傷口在腳踝處裂開成猙獰的月牙。
少年死死盯著顧沉舟手中的軸承,眼神像受傷的困獸。
“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