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香在青銅爐中明明滅滅，顧長安跪在褪色的蒲團上，看著供桌上并排的三口薄棺。最左側那具棺木還在滲著暗紅的水，沿著開裂的榆木紋路蜿蜒而下，在青磚地上積成小小的血洼。

今夜是二姐回煞。

窗欞外忽然響起細碎的銅鈴聲，像是有人拎著招魂幡走過長街。顧長安攥緊手中《文昌帝君陰騭文》，泛黃的紙頁被汗浸出層層褶皺。自地府陰差不再拘魂，云澤縣的夜總是格外漫長——枉死之人頭七化煞，橫死之鬼百日成殃，這些道理，在他親手將二姐泡脹的尸身從井里撈出來時，就再明白不過。

冷月爬上西墻時，義莊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三十六個貼著黃符的槐木人偶突然齊齊轉向門口，朱砂畫就的眉眼在月光下淌出血淚。顧長安喉頭泛起鐵銹味，他看到二姐的棺蓋正在緩緩移動，青紫色的指甲摳著棺沿，帶起一串黏膩的水聲。

“二姐......“他啞著嗓子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涼的墻壁。供桌上的長明燈倏地爆開燈花，映出棺中女子腫脹的臉——她的嘴唇被井水泡得發白，此刻卻詭異地勾起弧度，露出滿口細密的尖牙。

陰風卷著紙錢撲進靈堂，三十六具槐木人偶應聲炸裂。顧長安踉蹌著去抓門框，指尖卻觸到一團濕冷的發絲。二姐的尸身不知何時立在了他面前，腐爛的眼眶里鉆出兩尾紅鱗小魚，擺尾時甩出腥甜的血珠。

“長安......“尸體的喉嚨里擠出粘稠的呼喚，腐爛的指爪扣住他的手腕。顧長安感覺有冰碴順著血脈往心口鉆，懷中的《陰騭文》突然無風自動，泛黃的紙頁上浮現金色梵文。尸煞尖嘯著縮回手，被經文灼傷的部位騰起黑煙。

就在這時，東南角的鎮魂鈴突然全部崩斷。整條長街響起此起彼伏的嚎哭，成百上千具浮尸從暗巷中爬出，被血月染紅的眼睛齊刷刷望向義莊。顧長安終于明白縣衙為何要他在義莊守靈——他們早知道今夜是百鬼破關。

第一具浮尸撞破窗紙時，顧長安摸到了袖中的火折子。父親臨終前說過，顧家男兒縱死也不能變成倀鬼。他顫抖著吹亮火星，卻看到火光中浮現出奇異的紋路——那些被二姐抓傷的部位正在滲出金紅色的血珠，在皮膚上勾勒出振翅的朱雀圖騰。

尸潮涌進來的瞬間，他聽到自己骨骼發出清越的啼鳴。赤金火焰從掌心噴薄而出，化作七丈長的雀尾橫掃靈堂。最前面的十幾具浮尸瞬間汽化，后面的陰物卻更加瘋狂地撲來，被火焰灼燒的傷口里竟生出肉芽，扭曲著長成新的肢體。

“朱雀焚天焰居然燒不凈這些穢物......“顧長安踉蹌著扶住棺木，忽然瞥見窗外有雪色掠過。九條蓬松的狐尾在月下一閃而逝，尾尖的銀鈴晃出攝魂的韻律。尸潮突然整齊地轉向城南，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退去。

瓦礫間傳來細碎的響動，苦行僧的芒鞋踏過滿地狼藉。老和尚的百衲衣上綴滿因果結，每走一步都有金蓮在足下綻放?！鞍浲臃?，施主身負南明離火精魄，當隨老衲回大慈恩寺化解劫數?！?

“禿驢又要誤人子弟了。“青衣道人自梁上飄然而下，腰間葫蘆里傳來江河奔涌之聲，“小友的朱雀殘魄已引動無為劫，該入我昆侖玉虛宮歷三災九難。“

檐角銅鈴突然急響，方才消失的狐尾再度浮現。這次顧長安看清了——月光在那妖物身上織就華裳，雪色羅裙下隱約露出青玉鈴鐺。當那雙含情的眸子望過來時，他腕間的朱雀紋突然灼痛如烙。

“好俊俏的小郎君?！昂穆曇魩е厶前愕念澮簦安蝗珉S我去萬靈盟，姐姐教你怎樣用這焚天焰......“她突然頓住，九尾炸開成雪色屏障。佛珠與劍光同時襲來，將妖狐原先站立的地面轟出丈許深坑。

顧長安在氣浪中滾到墻角，看到自己滴落的血珠正在磚縫里開出赤金火蓮。老和尚的念珠懸在他眉心三寸，道人的劍氣抵住后心，而狐妖的利爪離咽喉不過咫尺。三種截然不同的威壓讓他喉間腥甜翻涌，朱雀紋路卻越發熾烈，仿佛有遠古的啼鳴要從血脈深處破殼而出。

瓦片上的霜花突然開始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