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漂走在庭院的雪地里,說是雪地也不是,日有仆役,把掃地當煤炭,暖自己身子順便曬曬太陽。
晚有兵卒,走來走去,篝火點的賊亮,每次早上他出庭院,到處都是腳印,亂糟糟的。
今天倒是出奇的干凈,那些腳印都消失了,韓漂想起昨天周成來過,那家伙總能看破他的心思,兩人下象棋,韓漂只有路邊大爺水平,但他本以為周成這家伙,什么事都能干,
但象棋水平,卻不能恭維一點。
“興許能堆個雪人,”他身后傳來個女聲,一個長腿的女子走到他身旁,“就堆個大大的雪人。”
“你是傻子嗎?”韓漂無法理解,為什么對方能到長安的漢營來,而且劉邦一眼就把她安排和自己同住。
自己可不需要女人,腿再長也沒用,他已經決定了修身養性,仔細想想,三國不挺好的嗎,七國更美妙
“畢竟古代的一統,要是沒有好時代,還不如戰國時期高效,人們也更能認識頭頂的統治者是誰,不是嗎,韓漂。”
“那些璀璨的思想,像楊朱,一毛不拔,像墨子,兼愛非攻,像韓非,亂即是平。”
周成的確是詭辯高手,韓漂想著,他感受到自己的漢骨,在被一種奇特的力量磨平。
賜肉,美姬,生活,普通的幸福,這些東西似乎就放在了他眼前,垓下的悲傷似乎真的散過去了,所有人都能迎接全新的未來。
“喂,你在想什么?”
“想怎么辦了你。”
“啊?”
“是真的,”韓漂忽然盯著虞蓉眼睛,對方立馬意識到韓漂不是在開玩笑。
虞蓉把雙手覆在胸口,長嘆一句“你真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韓漂開始堆雪人“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哪里有什么邏輯,不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你只要不去想誰在你上面,就能感覺好,就能活。”
“你手速真快。”虞蓉驚嘆地看著韓漂手部,韓漂聞言一愣,仔細打量了虞蓉,明白對方只是在夸贊自己。
“很好很好,要是又來個穿越者,或者再出現一些奇怪的設定,怕是寫出這種小說的人要被罵死。”
韓漂手很快堆出個雪人,他隨手找了兩根木炭,房間里的利劍可以當鼻子,只是他出門看得時候,虞蓉居然不見了。
“出生啊,”韓漂把劍柄插進雪人腦袋上,兩根棍子插兩頭,一個耀武揚威的雪人便成型了。
虞蓉不知道什么時候,拿了兩個黑盞,插在雪人眼上,忽然韓漂握住她的手,問了句“造雪人嗎?”
虞蓉先是一怔,然后輕輕點頭,和韓漂一起進了屋。
……
“現在可以說說為什么你能來漢營了嗎?”韓漂笑著道。
“真怪,”虞蓉摸著絲綢,有些無法理解“為什么你會變化這么大。”
“謝謝夸獎。‘’
“是劉肥,”虞蓉看了韓漂很久,坦白道,他沒有從韓漂身上感受到一點溫情“我姐姐在垓下之戰前,便被我哥哥送出去了。”
“虞子期嗎,”韓漂想起這人“一個小人,在一群楚人里,他太起眼了。”
“那你也是。”
“我不是,我在楚是楚人,在漢是漢人。”韓漂聳肩。
“你根本不了解他,怎么能說他是小人?他的驕傲你根本不懂,他是最驕傲的楚人。”虞蓉眼有紅光,指著韓漂道。
韓漂一愣“虞子期死了?怎么會呢,他不是那種沖鋒的人,垓下和談后,是項羽嗎,項羽不會的。‘’
“就是項羽殺的,他說哥哥背叛了楚人,”虞蓉哭道“項羽這個出生。”
“你不了解項羽,”韓漂搖頭,忽然自嘲一笑“虞姬在劉肥手上,這個局從開始到結束,我,父親,樊噲,虞子期,項羽,劉邦,被耍的團團轉。”
“夠了,別哭了。”韓漂有些煩躁,聽著虞蓉的哭聲“劉肥到底想怎樣?”
“他想要我讓你放棄一個機會,”虞蓉輕聲道“如果我辦不到,姐姐就會死。”
“什么機會?”
“你很快就會知道。現在應該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除了你以外,你還活在夢里,但是如果你真像那些官員說的那樣勇猛,這個機會很快就會來。”
“你什么意思?”韓漂覺得對方就是個謎語人,他一句也聽不懂,但又有些明白,從那些仆人敬畏的眼神,和那些士卒打量的目光。
“六國,”虞蓉吐出兩字“不然你以為劉邦為什么要回到長安,這個關中之地。九江,齊地,定陶,燕地,晉陽,四處都在打仗,人人自危。”
韓漂忽然倒在床榻上,他忽然笑了。
三國,從來沒有三國,沒有漢,便沒有人心的堅持,也就沒有所謂的三國。
“但話又說回來,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韓漂忽然想起雙城記,里面描寫貴族如何敗壞,如何殘害老百姓,人們心中積壓了太多,最后爆發了法國大**。
“古代便不能共和嗎,如果你把別人視作傻子,無法互相理解,那么肯定沒有辦法,沒有希望,便沒有辦法。”
“歷史已證明了一切。”
……
“蕭大人,聽說你很會相面,和我說說我面相如何。”韓漂看著眼前盯著自己看的人,他舉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我也有個朋友,很會相面,說的還挺準。”
“你臉上的布,”蕭何看韓漂容貌有些晃神,他皺眉道“誰劃傷你的。”
韓漂沒有回答,只是舉著茶又喝了一口。
見韓漂不愿意說,蕭何無奈搖頭“那都是世人吹得,我要是有這眼光,我還當什么丞相,告訴你,在陳勝吳廣起義前,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吏而已。”
“唉,”韓漂喝茶像喝酒,一杯接著一杯。
蕭何不解“怎么了?”
“有些幻夢破滅的感覺,”韓漂難以形容這種感覺,所謂漢初三杰,他已全然見過了,但給他的感覺,另外兩個都偏執地不行,唯有蕭何給他一個隨和的常人感覺。
“我本來想和你講講你父親的故事,”蕭何感慨一句“但你給我的感覺,是個漢子,真是奇怪,你才十六,簡直是不可思議。”
韓漂聞言雙眼一瞇,喉頭滾動,有些拿捏不準眼前之人。
“說說吧,”韓漂畫餅“我想聽聽,我對父親的了解……”
韓漂忽然一愣,其實他到垓下后,見劉邦的面比見韓信多多了,和韓信總共的相處,怕是只有兩三天。
而往后的日子里,他和韓信想要見面怕是更加困難,世道已經亂了。
“首先是你的名字,漂是韓信早年在河邊釣魚,他釣魚重不用餌料,自然次次無果,餓得是半死不活,”蕭何笑道“河邊漂洗的漂母見他可憐,就給他飯吃,吃了好幾個月,韓信怕是記得這份恩情,才給你取了這名字。”
“有個事我想問問,父親在釣魚前是不是和一里長蹭飯,被他和媳婦嫌棄。”
蕭何聞言一愣,緩緩道“是有這個事,但這事他很少說,只有醉到不行才說過一兩次。”
“那胯下之辱呢?”
“老是提,說感謝那家伙讓他走出了淮陰,還讓漢王別派人弄他。”
“這樣嗎,”韓漂感慨一句“他是一點不放在心上啊。”
“后人也許會認為他最放在心上的是胯下之辱,”蕭何搖頭“事實上,韓信最不能接受的是背叛,他把信義給了別人,就會要求別人用同樣的信義來對待自己。”
“他在這點上,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所以你無法理解,他為什么背叛漢王嗎?”韓漂道。
“我怎么會理解不了,我也有孩子,”蕭何盯著韓漂“父子永遠能互相原諒,他對漢王的信義比起對你的信義,如何比得了。哪怕他要違背自己的信條,也要做一個父親。”
“真是奇怪,你是漢王的人,”韓漂似乎面無表情“為什么你每句話都不向著漢王,明明我有很多東西可以譴責,像我害死了十萬漢騎,這是真的,我敗了漢王的大業,讓你們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你就不心痛嗎?”
“心痛的要死,”蕭何苦笑“但不瞞你,我松了口氣,很怪是吧,就是這種很奇怪的感覺,我本來以為我會生氣,所以我沒帶佩劍,但看到你樣子,那種情緒就散開了。”
說完這句后,兩人便再沒了交流,一杯一杯喝著茶,韓漂拿出一些咸肉干,裝在罐子里,遞給蕭何。
蕭何訝然“聽說你吃不了肉,這肉干?”
韓漂沒有回答,蕭何只得拿起嘗了一口,一點肉味也嘗不出來,就像是一坨鹽。
“得吃肉,”韓漂吃了口,這是他剛剛和虞蓉仆役要的,那婆娘劃拉了他臉上一下,女人在這方面很敏銳,知道他是不會答應她的要求,他也怕對方來個下毒。
“嘔,”看著韓漂把嘴里的肉吐了一地,蕭何突然問了句“你還拿得起劍嗎?”
韓漂頓了一下,然后繼續干嘔。
“居然是這樣啊,”蕭何嘆息一聲,起身離開,屋外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雪。
雪人臉上插著的劍正是韓信祖傳的利劍,蕭何無數次見韓信帶著,精心呵護它,現在卻被潦草地插在雪人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