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貢

【題解】

此門考辨了古之鄉貢和今之鄉貢。唐朝進士、明經等的來源分生徒和鄉貢。通過官學選拔送考的稱“生徒”，不由官學而舉于州縣的稱“鄉貢”。作者認為古之鄉貢雖云鄉貢，但貢入太學讀書，亦是生徒。睿宗景云以前，優秀人才被貢入國子監讀書，考中進士的大都是兩監生徒出身，自鄉貢者寥寥無幾。作者據此認為這是“古之鄉貢”，而之后鄉貢大增，社會重鄉貢而輕學校，鄉貢舉人只是“假名就貢”，寄名應考而已，名不副實，已失去古之鄉貢之義。對于楊綰恢復古制的建議被擱置，作者殊覺可惜。

鄉貢里選①，盛于中古乎！今之所稱，蓋本同而末異也。今之解送，則古之上計也。漢武帝置五經博士②，博士奉常③，通古今，員數十人。漢置五經而已。太常選民年十八已上好學者④，補弟子⑤。郡國有好文學，敬順于鄉黨者，令與計偕，受業太常，如弟子⑥。一歲輒課⑦。通經藝，補文學掌故⑧；上第⑨，為郎⑩；其秀異等，太常以名聞?；其下材不事學者，罷之。若等雖舉于鄉，亦由于學。兩漢之制蓋本乎周禮者也。有唐貞元已前，兩監之外，亦頗重郡府學生，然其時亦由鄉里所升，直補監生而已?。爾后膏粱之族率以學校為鄙事?，若鄉貢，蓋假名就貢而已?。景云之前?，鄉貢歲二三千人，蓋用古之鄉貢也。咸亨五年?，七世伯祖鸞臺鳳閣襲石泉公?，時任考功員外郎?，下覆試十一人?，內張守貞一人鄉貢?。開耀二年，劉思立下五十一人，內雍思泰一人。永淳二年，劉廷奇下五十五人，內元求仁一人。光宅元年閏七月二十四日，劉廷奇重試下一十六人，內康庭芝一人。長安四年，崔湜下四十一人，李溫玉稱蘇州鄉貢。景龍元年，李欽讓稱定州鄉貢附學。爾來鄉貢漸廣，率多寄應者，故不甄別于榜中。信本同而末異也明矣。大歷中，楊綰疏請復舊章，貴全乎實。尋亦寢于公族，垂空言而已。

【注釋】

①鄉：基層行政區劃名。周制，一萬二千五百家為鄉。里：古代地方行政組織。自周始，后代多因之，其制不一。

②五經博士：教授《詩》《書》《易》《禮》《春秋》五經的博士，漢武帝置。

③奉常：官名。秦置，掌管天文歷法、宗廟禮儀、禮樂祭祀及文化教育等。

④太常：官名。西漢景帝中元六年（前144）由奉常改名，掌管宗廟祭祀、文化教育等。兩漢時博士屬太常，掌管博士及博士弟子的考核選拔。隋唐設太常寺。

⑤弟子：指博士弟子。

⑥“郡國有好文學”幾句：郡國中有愛好學習，敬重恭順于鄉里的，命令他們與上計吏一起入京，受業于太常，如同博士弟子。計，計吏，又稱上計吏，古代州郡掌管簿籍并負責入京上計的官員。偕，偕同。語出《史記·儒林列傳》：“公孫弘為學官，悼道之郁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郡國縣道邑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者，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當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

⑦課：考核。

⑧文學掌故：官名。西漢置，太常屬官。掌管文學及禮樂制度等典章故事，以備咨詢。博士弟子經考試選補。

⑨上第：上等。

⑩郎：郎官泛稱，春秋戰國至秦有郎中，為君王侍從近官，職責守衛門戶、護衛陪從、顧問差遣等。西漢有議郎、中郎、侍郎、郎中、外郎等。郎官因與皇帝關系密切，升遷常多，是士人選官的重要途徑。魏晉以來備侍從宿衛選官的郎官制度廢除，尚書、中書、門下、秘書、著作等機構所設郎、郎中、侍郎等皆為固定官職。

?以名聞：將名字報知朝廷。

?直：只不過。監生：國子監學生。

?膏粱之族：富貴人家。膏粱，肥肉和細糧。率：一般，大都。

?假名：借名。假，借。

?景云：唐睿宗李旦的年號（710—711）。

?咸亨五年：674年。

?七世伯祖鸞臺鳳閣襲石泉公：指王方慶（？—702），本名王，字方慶，謚號貞，雍州咸陽（今屬陜西）人。武周宰相。起家越王府參軍，累遷太仆少卿、廣州都督等，武則天時遷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封石泉公。博學多聞，尤精三禮，著有《禮經正義》《禮雜問答》。鸞臺鳳閣，即同鳳閣鸞臺平章事，武周時宰相稱號。王方慶是王定保的七世伯祖。按，底本作“七世伯祖鸞臺鳳閣龍石白水公”，“白水”為“泉”字之訛，“龍”字或系衍文，或為“襲”字之訛。

?考功員外郎：官名。隋文帝開皇六年（586）始置，唐沿置，為尚書省吏部考功司副長官，位郎中下，分掌外官考課之事，兼掌貢舉。玄宗開元二十四年（736）以貢舉事屬禮部。

?下：取。覆試：重試。起源于東漢順帝年間。為公平起見，對于有問題的科舉考試進行重試，叫“覆試”。

?張守貞：咸亨五年（674）登進士第。

開耀二年：682年。開耀，唐高宗李治的年號（681—682）。

劉思立（？—約682）：宋州寧陵（今屬河南）人。高宗時為侍御史，遷考功員外郎。調露二年（680），奏請進士科加試帖經與雜文兩道，取熟識文律、文藝出眾者，然后方能試策。

雍思泰：開耀二年（682）登進士第。

永淳二年：683年。

劉廷奇：據陳尚君《登科記考補正》考，永淳二年（683）知貢舉者應為賈大隱，非劉廷奇。劉廷奇于光宅元年（684）和垂拱元年（685）知貢舉。

元求仁：永淳二年（683）登進士第。

光宅元年：684年。光宅，武則天年號（684）。

康庭芝：武則天光宅元年（684）登進士第，曾任洛州士曹參軍、河陰令，遷祠部員外郎。工詩。

長安四年：704年。長安，武則天的年號（701—704）。

崔湜：唐朝宰相。曾任考功員外郎。見本卷“兩監”門注。

李溫玉：長安四年（704）登進士第，曾任相王府文學。蘇州：州名。唐武德四年（621）置，治吳縣（今江蘇蘇州）。

景龍元年：707年。景龍，唐中宗李顯的年號（707—710）。

李欽讓：景龍元年（707）登進士第。定州：州名。唐武德四年（621）改高陽郡為定州，治安喜縣（今河北定州）。

爾來：從那時以來。

寄應：寄名應考。

大歷：唐代宗李豫的年號（766—779）。

楊綰（wǎn，約718—777）：字公權，謚文簡，華州華陰（今屬陜西）人。天寶十三載（754）制舉第一。累遷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官至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為人清正公直，以品德著稱。曾向唐代宗上疏奏陳貢舉的弊端，認為貢舉爭尚文辭，華而不實，爭名逐利，敗壞風俗，請求廢除貢舉，恢復古制，選取真正賢良仁德之人。不果。

尋：不久。寢：停止，廢止。

【譯文】

鄉貢里選的制度，興盛于中古啊！現今所說的鄉貢，與古制本原相同而末節各異。現今所謂解送，就是古時候的上計。漢武帝設置五經博士，博士屬奉常，通曉古今，人數有數十名。漢朝只置五經博士而已。太常選拔民眾中十八歲以上愛好學習的，補為博士弟子。郡國中有愛好學習，敬重恭順于鄉里的，命令他們與上計吏一起入京，受業于太常，如同博士弟子。一年考核一次。能夠貫通一經的，補為文學掌故之官；考核為上等的，為郎官；特別優秀的，太常將他們的名字報知朝廷；低劣之才不事學習的，免退。各等人才雖然由鄉里舉薦，但也是由學校出身。兩漢鄉貢的制度大略本自周禮。唐貞元以前，除東西兩監之外，也很看重郡府官學的學生，然而那時也是由鄉里舉薦，只是補為國子監學生而已。之后富貴人家大都以出身學校為鄙陋之事，至于鄉貢，是假借名義獲得貢舉而已。景云年間之前，鄉貢每年有二三千人，用古時候的鄉貢之義。咸亨五年，我的七世伯祖宰相石泉公，當時擔任考功員外郎，覆試取了十一人，其中只有張守貞一人為鄉貢。開耀二年，劉思立所取五十一人，只有雍思泰一人為鄉貢。永淳二年，劉廷奇所取五十五人，只有元求仁一人為鄉貢。光宅元年閏七月二十四日，劉廷奇重試取了十六人，只有康庭芝一人為鄉貢。長安四年，崔湜所取四十一人，只有李溫玉稱是蘇州鄉貢。景龍元年，李欽讓稱是定州鄉貢附學生。從那時以來，鄉貢范圍漸廣，大多是寄名應考的，因此不再在及第者榜中加以區別。確實本源相同而末節各異，這是明顯的。大歷年間，楊綰上疏請求恢復原來的薦舉制度，以保全實質為貴。不久就被權貴們廢止了，只留下空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