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遙遠的奧斯陸輾轉(zhuǎn)回到江南小鎮(zhèn),剛一踏入,梅雨季節(jié)那特有的潮濕氣息便如同一床厚重且濕漉漉的棉被,不由分說地將許鳴緊緊包裹。空氣里滿是水汽的味道,混合著泥土的芬芳與陳舊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黏膩的觸感。
小鎮(zhèn)的一切似乎都未曾改變,青石板路在雨水的沖刷下泛著幽光,路旁的垂柳低垂著枝葉,被雨水壓得有些喘不過氣。許鳴常常不由自主地走向那座隱匿在校園角落的舊琴房,那扇略顯斑駁的木門,承載著她和江悟無數(shù)的回憶。
午后,陽光艱難地透過層層雨云,灑下幾縷微弱的光。許鳴輕輕推開琴房的門,熟悉的霉味撲面而來。她緩緩走到那架鋼琴前,小心翼翼地坐下,像是生怕驚擾了沉睡在這里的往昔。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著,輕輕觸碰那黑白相間的琴鍵,仿佛在撫摸著一段段珍貴的記憶。
在那些靜謐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午后,許鳴深吸一口氣,胸腔因這潮濕的空氣而微微發(fā)悶。她閉上眼睛,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雨滴打在屋頂瓦片上的滴答聲。隨后,她緩緩按下琴鍵,一個清脆的音符瞬間在琴房里回蕩開來。她的手掌迅速貼上琴身,那木頭的震動如同電流一般,迅速通過她的掌心,沿著手臂,一路傳遞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每一個音符的震動都像是一個獨特的生命密碼。高音區(qū)的震動輕盈而急促,恰似清晨草葉上跳躍的露珠,在微光的映照下閃爍著靈動的光芒,隨時可能滑落,卻又充滿著生機與活力;低音區(qū)的震動則深沉而厚重,仿佛是古老大地的深沉嘆息,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與歷史的沉淀,那震動透過掌心,讓她的內(nèi)心也跟著震顫。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江悟手術(shù)后的那段日子。那時,她守在江悟的病床前,耳邊是那機械心臟發(fā)出的規(guī)律聲響。那聲音單調(diào)而冰冷,每一下跳動都像是在提醒著他們,生活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原本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的心跳節(jié)奏,機械心臟的跳動沒有一絲情感的波動,如同冰冷的機器在永不停歇地運轉(zhuǎn),和她通過觸摸鋼琴所感受到的充滿生命力的震動形成了強烈且鮮明的對照。那時的江悟,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身體里仿佛住進了一個陌生的“客人”,讓他原本溫暖而鮮活的生命氣息被一種冰冷的機械感所漸漸取代,曾經(jīng)那個充滿朝氣、會在陽光下肆意奔跑歡笑的少年,仿佛被這無情的機械聲一點點吞噬。
在一個暴雨如注的傍晚,豆大的雨點瘋狂地敲打著窗戶,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擊碎。許鳴像往常一樣沉浸在鋼琴的震動中,她的手指在琴鍵上快速地跳躍,試圖用這激昂的琴音驅(qū)散內(nèi)心的陰霾。雨水猛烈地撞擊著玻璃,與琴音交織成一首混亂而又充滿力量的交響曲。突然,一個熟悉的面容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是江悟。他微笑著,嘴角微微上揚,可那笑容里卻藏著深深的疲憊,那是與病魔長期抗?fàn)幜粝碌暮圹E。許鳴的手指猛地在琴鍵上停頓下來,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在空氣中突兀地響起。她的手緩緩離開琴身,在黑暗中無助地摸索著,仿佛想要抓住那早已遠去的溫暖,抓住曾經(jīng)與江悟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可指尖觸碰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氣,和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