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jiān)護儀的蜂鳴聲刺破搶救室的寂靜。

林殊最后的意識停留在那抹刺目的白光里。消毒水的氣味被濃重的血腥味取代，耳邊此起彼伏的“滴答“聲化作金玉相擊的清脆響動。他試圖抬起沉重的眼皮，卻感覺有團溫熱的液體正順著鼻腔緩緩淌下。

“皇長孫又流鼻血了！快取冰蠶絲帕來！“

帶著哭腔的女聲在雕花床帷外響起，林殊猛地睜開眼睛。鎏金蟠龍紋的床頂懸著十二連珠琉璃燈，淡青色帳幔被鎏金鉤挽成流云狀，沉香木的香氣混著藥味鉆進鼻腔。他試圖撐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掌竟縮成孩童大小，月白中衣的袖口用金線繡著四爪團龍紋。

“殿下萬不可起身！“身著藕荷色比甲的宮女跪著捧來纏枝蓮紋藥碗，“這是太醫(yī)院新配的清熱飲。“

林殊盯著青瓷碗中晃動的藥湯，突然抓住宮女的手腕：“今夕是何年？“

“洪...洪武十五年四月初八。“宮女嚇得險些打翻藥碗，“您高熱三日，皇后娘娘在佛堂跪了整宿......“

仿佛有人在他天靈蓋重重敲了一記。作為急診科醫(yī)生，他曾在《明史》病例分析課上反復(fù)研讀過這個日期——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三，皇長孫朱雄英薨，享年八歲，馬皇后悲痛過度隨之病逝。

指尖觸到枕下硬物，是本翻舊的《資治通鑒》。書頁間夾著的鎏金銅鏡映出張蒼白小臉，眉間一粒朱砂痣鮮艷欲滴。林殊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喉間泛起熟悉的腥甜，這是天花發(fā)病前兆！

“取紙筆！“他掀開錦被跳下床榻，絲履踩在冰涼的青磚上。八歲孩童的視野比成人低矮許多，卻讓他看清了窗欞縫隙間飄落的柳絮——史書記載，這場天花大疫正是隨風傳播的柳絮攜帶了病毒。

宮女們手忙腳亂地鋪開宣紙，林殊握筆的手在顫抖。繁體字歪歪扭扭地爬滿紙面：牛痘接種法、石灰消毒流程、病患隔離方案......墨跡未干的宣紙突然被扯走，他抬頭對上一雙鷹隼般的眼睛。

朱元璋黃袍上的金線團龍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這位開國帝王眼尾的皺紋比史書畫像更深。林殊感覺后頸汗毛倒豎，馬皇后繡著百鳥朝鳳的裙裾已掃過門檻。

“英兒在畫符咒？“朱元璋的聲音帶著沙場磨礪出的粗糲。

“孫兒夢遇白須仙人，傳授抗疫仙術(shù)。“林殊伏地叩首，額頭貼著冰涼的金磚，“請皇爺爺即刻封鎖坤寧宮，凡接觸過孫兒之人不得出入。“

馬皇后急步上前將他摟進懷中，牡丹髻上的點翠鳳釵微微顫動：“這孩子燒糊涂了，快傳周院判......“

“來不及了！“林殊攥住祖母的翟衣廣袖，“五日后會有二十八人發(fā)熱，十日后柳絮飄滿金陵城時，天花就會......“

朱元璋突然掐住孫兒的下巴，常年握刀的手掌帶著厚繭：“誰教你說這些？“

劇痛讓林殊眼角沁出淚花，卻讓他更清醒地聞到帝王袖中熟悉的龍涎香——這是他在現(xiàn)代實驗室里復(fù)原過的古法香料。電光火石間，他想起《永樂大典》殘卷里記載的洪武朝秘辛。

“孫兒記得皇爺爺右肩箭傷是至正二十三年鄱陽湖大戰(zhàn)所負。“孩童清亮的嗓音在殿內(nèi)回蕩，“陳友諒的流矢穿透鐵甲時，是常遇春將軍......“

“夠了！“朱元璋猛地松手，瞳孔劇烈收縮。這個秘密除了當年貼身侍衛(wèi)，連朱標都不知曉。

馬皇后指尖的佛珠突然斷裂，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滾落滿地。林殊趁機抓起案上《山河社稷圖》，指尖點在應(yīng)天府郊外：“請調(diào)三百羽林衛(wèi)封鎖西山，三日內(nèi)尋到背生膿瘡的耕牛。“

“你要作甚？“

“種痘。“林殊蘸著鼻血在宣紙上畫出顯微鏡下的牛痘病毒，“以毒攻毒，可獲終身免疫。“

朱元璋接過宣紙的手背爆起青筋，突然轉(zhuǎn)身暴喝：“蔣瓛！“陰影中閃出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身影，“帶人去西山找牛，記住——“帝王的聲音像淬火的刀鋒，“要活牛。“

馬皇后摟著孫兒的手微微發(fā)抖，林殊（現(xiàn)在該叫朱雄英了）能感覺到她衣襟下的心跳快得異常。窗外傳來羽林衛(wèi)集結(jié)的馬蹄聲，驚飛了檐下的金絲燕。

“標兒知道嗎？“馬皇后突然問。

朱雄英渾身一僵。此刻太子朱標正在陜西巡視，按歷史軌跡，三個月后他將帶回致命的瘧疾。但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改寫眼前死局：“父親歸來之日，孫兒必當親自解釋。“

日影西斜時，錦衣衛(wèi)押著二十頭病牛進了西山別院。朱雄英裹著狐裘站在角樓上，看著死囚們被鐵鏈拴進木棚。暮色中忽然傳來喧嘩，個滿臉膿瘡的囚犯撞開守衛(wèi)，嘶吼著撲向最近的耕牛。

“攔住他！“蔣瓛的繡春刀已然出鞘。

“讓他碰！“朱雄英的童音刺破暮色。那囚犯將潰爛的手臂按在牛背瘡口時，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五日后，當?shù)谝粋€發(fā)熱的宮人出現(xiàn)在東華門時，西山別院的死囚們正對著初愈的痘痂跪拜。朱雄英摩挲著袖中暗藏的《大明混一圖》，圖紙邊緣用朱砂圈出了涼州衛(wèi)——那里將在七日后燃起狼煙。

月色漫過文華殿的琉璃瓦，朱元璋看著案頭兩份奏報：西山囚徒存活十八人，涼州衛(wèi)遭遇北元游騎突襲。他的手指撫過孫兒白日所繪的火銃圖紙，突然對陰影中的人影說：“讓毛驤重新查一遍雄英的起居注。“

更深露重，朱雄英在寢殿被噩夢驚醒。銅漏顯示子時三刻，他摸到枕下用油紙包著的青霉素培養(yǎng)皿——這是穿越時藏在《資治通鑒》封皮夾層里的唯一現(xiàn)代物品。窗欞忽然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個渾身是血的羽林衛(wèi)翻進屋內(nèi)。

“殿下......快逃......“那人咽喉處的弩箭尾羽還在顫動，“有人要......“

話未說完，三支淬毒弩箭破窗而入。朱雄英滾下床榻的瞬間，看到刺客手腕內(nèi)側(cè)的靛青刺青——那是他在現(xiàn)代考古文獻中見過的北元死士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