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的觀星臺亮起第一盞燈時，林晚照的電子鐘跳到17:30。她將輪椅搖到落地窗前，看著夕陽把云海染成化療室窗簾的顏色。父親留下的望遠鏡還指著獵戶座方向，鏡筒上貼著泛黃的便利貼：“今晚有雙子座流星雨“——那是三年前的字跡了。

電梯“叮“聲打破寂靜時，她正數著第十二次化療后新長的頭發。少年裹著寒氣沖進來，防風鏡推在額頭上，露出被凍紅的鼻尖：“您好，我是新來的氣象觀測員江旭。“

他的羽絨服沾滿松針，懷里抱著纏膠帶的老式收音機。林晚照瞥見儀器架上的灰塵被驚動，在夕陽余暉里跳起圓舞曲。

山頂氣象站只剩兩間房運轉。東側是林晚照已守了三年的數字觀測臺，西側突然搬進江旭帶來的古董設備：水銀氣壓表用起來會唱歌，風速儀還用著羽毛計數，雨量筒內壁刻著二十四節氣歌。

“這是1936年徐家匯觀象臺用過的百葉箱。“江旭擦拭著褪色木箱，“每個零件都記得不同年代的雨。“

林晚照的輪椅在雪地上劃出弧線：“現代氣象衛星可以十分鐘刷新一次全球數據。“

少年把自制風向標插進積雪：“可衛星看不到今晚松針結霜的速度是每秒0.3毫米。“他呵出的白氣在睫毛上凝成冰珠，“就像CT機掃描不出你此刻看見晚霞時多分泌的5-羥色胺。“

她握緊毛毯下的鎮痛泵。自從癌細胞轉移到骨骼，已經很久沒人跟她談論無關生死的數據。

除夕夜，暴風雪掐斷了衛星信號。江旭的復古設備突然活躍起來：地磁儀在木地板上投出極光，氣壓表吟唱起老邁的童謠。少年裹著電熱毯坐在她身邊，和她辨認著玻璃瓶里收藏的雪晶。

“你看這枚六棱柱晶體，“他舉起放大鏡，“它在墜落途中遇到過三次暖濕氣流，每次重生都比前一次更對稱。“

止痛藥開始失效時，林晚照聽見冰晶在瓶中的私語。她忽然想起放療時那些被轟碎的癌細胞，是否也在某個維度繼續生長。

立春那日，江旭消失了。西側觀測室只剩掛在窗邊的銅鈴鐺，刻著“1942年奉天觀測所“。林晚照搖著輪椅沖進松林，發現所有儀器仍在運轉：羽毛風速儀記錄著她此刻的心跳，雨量筒盛著昨夜她打翻的藥汁。

她終于打開父親未寄出的信。泛黃信紙上畫著雙子座星圖，背面是少年般潦草的字跡：“晚照，真正的守望者要相信，在極夜最黑時，晨昏線已經掠過南太平洋某個無名小島。“

最后一次化療當天，林晚照在百葉箱深處發現江旭的筆記本。泛潮的紙頁記載著奇特數據：2023年2月19日，山頂松濤頻率與1945年長崎風信重合；2023年除夕地磁暴曲線與明孝陵古樹年輪完全擬合。

最后一頁夾著枯松針拼貼的畫：輪椅少女站在晨光里，長發被染成金色。背面是褪色的鋼筆字：

“所有消失的都會以另一種形態歸來。“

“就像你父親觀測過的星光，此刻正落在我眼里。“

窗外，今年的第一只知更鳥停在風向標上。林晚照忽然感覺疼痛化作了千萬只振翅的冰晶。她松開鎮痛泵，在晨光中攤開掌心，三年來第一次觸到風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