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被第一縷陽光刺破時，我正懸在十米高的戧脊上補瓦。青苔在筒瓦縫隙里瘋長，像極了周景深西裝內袋露出的翡翠扳指紋路。

“林工！“老張頭的銅鑼在庭院炸響，“周總監帶人來看地窖！“

我摸出褲兜里的激光筆，在垂獸眼睛上點了三下。檐角銅鈴應聲而響，這是我和工人們的暗號——有外人進場，啟動三級防護。

周景深領著三個穿切爾西靴的男人穿過回廊，為首的白發老者掛著沉香木拐杖。我認得那根杖頭雕的饕餮紋，上周保利拍賣行的壓軸品。

“這是我們首席修復師林夏。“周景深的聲音像浸了冰的威士忌，“林工，這位是集團董事...“

“叫我老陳就行。“老者截斷話頭，拐杖尖戳進地磚裂縫，“聽說你們找到個民國保險庫？“

我摘掉滿是泥灰的手套：“是防空洞改建的臨時倉庫。“袖口的糯米漿故意蹭過周景深袖扣，“按《戰時營造條例》，這種...“

老者突然用杖頭挑起我下巴：“小姑娘家玩泥巴可惜了。“他的呼吸帶著腐肉味，“我在新天地有間畫廊，缺個會修古董框的...“

“陳董。“周景深橫插進我們之間，鏡片反光遮住眼神，“地窖入口需要林工的掌紋解鎖。“

眾人嘩然。我盯著周景深后頸暴起的青筋，突然明白他今早塞給我的那管護手霜——納米級硅膠正在皮下形成仿生紋路。

地窖鐵門開啟的瞬間，霉味裹著1937年的月光涌出。周景深打開紫外線手電，光束掃過墻面時，血色符咒如藤蔓瘋長。

“這是...“陳董的沉香杖哐當墜地。

“氧化鐵混合硫磺的防潮層。“我摸出pH試紙按在墻上，“相當于古代的除濕劑。“試紙變紅的剎那，周景深突然攥住我手腕：“退后！“

青磚墻面裂開蛛網狀紋路，粉塵簌簌而落。我聽見混凝土膨脹的細微爆裂聲——這是地下水位變化引發的結構變形。

“周總監的西裝借我用用。“我扯下他的阿瑪尼外套塞進裂縫，“純羊毛的纖維間隙能緩沖應力。“

陳董的保鏢嗤笑出聲，被老者一杖敲在脛骨：“你懂個屁！這是香山幫的'以柔克剛'！“

手機在褲袋震動，直播賬號突然涌入十萬觀眾。鏡頭掃過周景深解開的襯衫第三顆紐扣，彈幕瘋狂滾動“西裝暴徒“。

“各位現在看到的是民國防潮層修復現場。“我把手機架在斗拱上，“今天教大家用過期面膜制作堿性中和劑。“

周景深配合地遞上壓縮面膜，指腹劃過我掌心：“林工確定這不是行為藝術？“

“比不過周總監，“我將面膜浸入石灰水，“把百年地窖當T臺。“

陳董突然劇烈咳嗽，保鏢慌忙遞上藥瓶。我瞥見瓶身印著“砷劑“字樣，想起花房彩繪的檢測報告。

正午的知了在梧桐樹上扯著嗓子喊冤。我蹲在井臺邊淘糯米，周景深的影子斜斜切過水面。

“陳董的曾祖父，“他忽然開口，“是1937年的SH市政廳長。“井繩吱呀作響，“那本營造實錄里提到的沈家，是他政敵。“

我撈起浸脹的糯米：“所以地窖根本不是防空洞？“

“是沈家運送進步學生的密道。“他摘下眼鏡哈氣，“墻上的血色符咒，是路線暗碼。“

井水突然泛起漣漪，阿婆的玳瑁貓叼著死老鼠躍上墻頭。我望著周景深鏡片上的水漬：“你早就知道今天會出事。“

“我知道的比陳董多。“他戴上眼鏡，“比如他每天吃的抗癌藥，會讓人產生古建結構變形的幻覺。“

直播提醒音炸響，打賞金額突破五萬。我盯著屏幕里陳董抽搐的嘴角，突然明白周景深為何堅持全程直播。

傍晚收工時，蘇蔓踩著Jimmy Choo闖進工地。她將愛馬仕包甩在測繪桌上時，震翻了林夏的冰片粉餅。

“深哥，爸爸讓你回去試訂婚禮服。“她捻起我修復用的金箔，“這種廉價材料，擦腳都嫌糙。“

周景深正在給斗拱纏應力傳感器：“告訴董事長，我在研究新型抗震結構。“金絲眼鏡滑到鼻尖，“畢竟蘇伯伯的江景別墅，去年剛震裂了承重墻。“

蘇蔓的耳墜晃成鐘擺：“下月七夕家宴，請柬印好了。“猩紅指甲點在我安全帽上，“記得帶林小姐開開眼，她怕是沒見過白松露長什么樣。“

我擰開糯米漿桶蓋子：“蘇小姐的粉底該換了，氧化后比我的灰漿還暗沉。“

暮色吞噬最后一線天光時，我蜷在門樓斗拱下查監控。周景深突然將iPad舉到我眼前：“看地窖東南角。“

紅外影像顯示墻體滲出黑色粘液，像極了陳董咳出的血痰。“是砷化物潮解。“我放大像素點，“和花房彩繪成分一致。“

他突然解開襯衫，露出腰間的戰術腰帶：“敢不敢夜探地窖？“

我掏出防毒面具：“周總監的腹肌，擋不住甲基肼揮發。“

我們像兩尾夜行動物潛回地窖。周景深用激光筆劃出安全區，光斑在墻面拼出北斗七星。我刮取霉斑樣本時，發現菌絲排列成吳語童謠的拼音首字母。

“八月里來桂花香...“周景深突然哼唱，聲波震落墻灰。隱藏的保險柜緩緩顯現，密碼盤上刻著十二生肖。

我轉動鼠年刻度：“我屬鼠。“

“我屬龍。“他按下龍紋按鈕時，我們的手背疊成塔影。

保險柜里躺著半張泛黃的全家福。穿月白長衫的男人抱著穿洋裝的女童，背景是完整的梧桐巷33號。我翻過照片，背面鋼筆字洇著淚痕：“念真七歲留影，沈氏絕筆。“

周景深突然踉蹌扶墻，腕表藍光掃過照片邊緣：“看水印。“

紫外線下浮現出德文醫院診斷書：“沈念真，鉈中毒。“日期是1937年七夕前夜。

手機警報驟響，溫濕度計顯示砷濃度超標百倍。周景深拽著我往外沖時，我瞥見保險柜暗格里閃著翡翠冷光。

逃生通道被反鎖。我們蜷縮在通風井下方，共享唯一的防毒面罩。周景深的呼吸噴在我耳后：“怕嗎？“

“比這可怕的是...“我摸到他戰術腰帶里的液壓剪，“你明明帶了破拆工具。“

剪斷鎖鏈的瞬間，月光劈頭澆下。周景深的白襯衫浸透冷汗，貼在腰腹的傷疤像條蜈蚣。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停在疤痕一厘米外。

“陳董曾祖父的杰作。“他扣住我手腕按向傷疤，“1949年清理政敵時，用的也是鉈。“

手機在午夜炸響，檢測報告顯示霉菌樣本含放射性釙元素。周景深對著星空吐煙圈：“你看，連星星都在幫他們滅口。“

我摸出白天私藏的翡翠扳指碎片：“所以沈念真...“

“是我外婆。“煙蒂在他指間明滅，“被毒啞的歌女，冒名頂替沈家千金活了六十年。“

露水打濕營造實錄殘卷時，我聽見命運齒輪咬合的聲響。周景深將扳指殘片嵌入我的半枚，裂縫處滲出朱砂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