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用膠帶撕開的脆響驚醒了趴在診療床上的周硯白。他睜眼時正對著婦科門診的磨砂玻璃，晨霧將“無痛人流“的廣告詞暈染成流淌的污痕。蘇晚沾著碘伏的棉簽停在他后背傷口上方，消毒液滴落的位置恰好是建筑圖紙上標注承重柱的坐標點。

“別在這里裝睡。“她用鑷子夾出嵌在傷口里的咖啡渣，“便利店員工發現你暈倒在他們的冰柜旁。“

周硯白把臉埋進臂彎輕笑，震得診療床吱呀作響。他腰間還別著那柄美工刀，刀鞘上結著昨夜凝固的血痂。蘇晚注意到他尾椎骨附近有道陳年燙傷，形狀像縮小版的臨江美術館穹頂。

“你跟蹤我。“男人突然翻身，輸液架上的葡萄糖袋劇烈搖晃。他手腕上還戴著咖啡館的杯套，印著“今日特供：心碎瑪奇朵“的卡通字樣，那是蘇晚昨天隨手給他包扎用的。

蘇晚將染血的紗布扔進醫療廢物箱：“你欠我三塊玻璃錢。“話音未落，周硯白突然抓住她手腕。他指尖按在那道舊疤上輕輕摩挲，像在撫摸建筑模型上的接縫。

“這道傷痕會呼吸。“他瞳孔里泛著安眠藥未褪的灰翳，“每次下雨都在喊疼。“

診室外傳來推車碾過地磚的聲響，蘇暖的主治醫師正與護士核對化療劑量。蘇晚猛地抽回手，棉簽盒被打翻在地。周硯白卻俯身撿起滾到床底的藥瓶，標簽上“氯氮平“的字樣被血跡糊成暗紅。

“抗精神病藥物和咖啡因會產生致命反應。“他念說明書的聲音像在讀情詩，“你該提醒客人不要混用。“

蘇晚奪過藥瓶時，周硯白毛衣領口滑出半截銀鏈。鏈墜是枚銹蝕的齒輪，邊緣刻著工號“0427“。這個數字讓她想起黑曜石尾戒內側的刻痕，脊椎突然竄過電流般的顫栗。

暴雨在正午時分再度降臨。蘇晚站在美術館廢墟前，安全帽被雨點砸出密集的鼓點。銹紅的鋼筋從混凝土斷面刺出，像具被開膛破肚的機械獸殘骸。她握緊那枚齒輪鏈墜——這是今早替周硯白換藥時偷偷扯下的。

“小姐，這里禁止入內！“

保安的手電光掃過坍塌的觀景臺，蘇晚閃身躲進承重柱陰影。五年前的雨水似乎還積在裂縫里，她踩到的安全帽內膽已經長出青苔，編號牌上“0427“的刻痕與齒輪完全吻合。

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蘇暖的呼吸聲裹著電流雜音：“姐，我看到你的就診記錄了......那些安眠藥......“蘇晚抬頭望著扭曲的鋼梁，發現它們在空中拼湊出周硯白自殘時的姿勢。

“暖，你聽我說......“她后退時撞到半截混凝土立柱，掌心蹭到的鐵銹帶著腥甜。暗紅色應急燈忽然亮起，照亮立柱根部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Z“字形劃痕，和尾戒上的字母如出一轍。

狂風卷著雨幕撲來，蘇晚在搖晃的光束里看見人影。周硯白正站在十米高的橫梁上張開雙臂，白襯衫被雨浸透成半透明，后背傷口滲出的血順著鋼架往下淌，在積水里開出轉瞬即逝的花。

“下來！“喊聲被雷聲碾碎。蘇晚踩著鋼筋往上爬時，安全帽被狂風吹落。生銹的金屬劃破掌心，她聞到血味里混著周硯白常用的雪松香水。

男人轉身時露出夢游般的微笑：“他們在跳舞。“他指向虛空，“穿橙色工服的二十三具軀體，在鋼索上跳華爾茲。“沾血的手指在雨中畫弧線，腕間輸液的留置針還在滲血。

蘇晚抓住他腳踝的瞬間，閃電劈亮半邊天空。她看見周硯白鎖骨下方新添的傷口，縫線走勢竟與建筑圖紙上的逃生通道完全重合。男人跪下來撫摸她流血的手掌，舌尖卷走血珠的動作像在品嘗濃縮咖啡。

“你的血是甜的。“他眼底泛起病態的饜足，“那些混凝土都是苦的，我嘗過......“暴雨沖刷著他后頸的編碼紋身——Z.0427，油墨已經暈染成青紫的瘀痕。

救護車鳴笛由遠及近時，周硯白將齒輪鏈墜塞進她傷口：“這是死亡人數計數器。“他笑著被醫護人員按上擔架，“每轉動一齒，就有根鋼筋刺穿我的月亮。“

蘇晚在急診室洗手間沖洗血跡時，發現齒輪內側藏著微型存儲卡。更衣鏡映出她后背的傷口，不知何時被周硯白用血畫了張簡易的場館結構圖。手機突然跳出新聞推送：“事故唯一幸存者周某深夜現身廢墟......“

存儲卡在電腦讀取時發出瀕死般的嗡鳴。監控視頻日期顯示五年前的4月27日凌晨三點，穿著工服0427的周硯白正在切割鋼梁。他突然扔掉焊槍沖向攝像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占據整個畫面：“柱子承重系數不對！快疏散！“接著是劇烈的晃動和此起彼伏的尖叫。

視頻最后七秒，年輕時的周硯白被鋼筋刺穿右腿拖行。他拼命伸長手臂去夠滾落的齒輪鏈墜，指尖在地面犁出五道血溝。而鏈墜停在一雙锃亮的男士皮鞋前，鞋主人彎腰拾起的瞬間，視頻戛然而止。

咖啡機蒸汽管噴發的嘶鳴中，蘇晚終于看懂圖紙背面的血字。那些從心臟位置貫穿的鋼筋，每一根都對應著遇難者名單上的名字。最下方有行顫抖的鉛筆字：是我親手擰松了命運的螺栓。

CT機運轉的嗡鳴聲中，蘇晚數著天花板裂縫的走向。那些放射狀的紋路與周硯白繪在她背部的結構圖驚人相似，碘伏涂抹過的傷口正隨著心跳頻率脹痛。隔壁診室傳來金屬器械碰撞聲，恍惚間她聽見鋼筋穿透混凝土的撕裂聲。

“皮膚表層出現不明結晶。“醫生將病理報告遞過來時，X光片在觀片燈上泛著幽藍的光。蘇晚看見自己骨骼表面覆著層細密的銀色顆粒，像是被撒了把建筑用的防銹鋁粉。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陌生號碼傳來張照片——周硯白被綁在布滿監控屏的房間，嘴角滲出的血在蒼白皮膚上畫出詭異的承重梁結構。畫面角落露出半只锃亮的男士皮鞋，與五年前監控視頻里的那雙完美重合。

咖啡館地下室的紅光里，蘇晚將存儲卡插入讀卡器。顯影液中的相紙逐漸浮現出男人輪廓，周硯白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暗房里先于其他五官顯現。她放大工程圖紙的復印件，發現遇難者名單中0427號工人的姓名欄被涂改成“周硯白“，而原始墨跡在紫外燈下顯露出“周承宇“三個字。

通風管道突然灌進咖啡渣的焦香，混著雪松香水的味道。蘇晚轉身時撞翻顯影罐，周硯白正倚在暗房門口把玩手術縫合針。他病號服袖口卷到手肘，小臂靜脈上留著新鮮針孔組成的等高線。

“你在找這個？“他舉起貼著“氰化物“標簽的藥瓶，玻璃壁映出蘇晚瞬間慘白的臉，“死亡就像顯影，需要精準的化學配比。“

蘇晚握緊裁紙刀后退，后腰撞到放大機操控臺。紅色安全燈下，周硯白頸間的編碼紋身泛著磷火般的幽光。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心口縫合的傷口，黑色手術線在皮膚上繡出建筑坐標。

“他們在這里安裝了自毀裝置。“針尖劃過胸膛時帶出血珠，“只要我試圖說出真相，心室里的微型炸彈就會......“他忽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沫在相紙上洇出美術館的輪廓。

地下室的保險柜突然傳來電子鎖開啟聲。蘇晚看著周硯白瞳孔驟縮，這個總是游刃有余的男人首次露出真實的恐懼。他撲過來時帶翻檔案架，泛黃的事故報告如同雪片紛飛。蘇晚被他按在身下，鼻尖撞到他鎖骨滲血的縫線。

子彈穿透木門的瞬間，周硯白抱著她滾進防潮柜。消音手槍的悶響中，檔案柜上的咖啡罐接連爆裂，巴西黃波旁豆子在地面炸成棕色煙花。蘇晚咬破嘴唇咽下驚叫，嘗到周硯白傷口流進她嘴里的血，帶著金屬銹味的腥甜。

“齒輪。“周硯白在她掌心寫字的速度快得驚人，“卡在通風口第三根柵欄。“

子彈擊穿防潮柜外層鐵皮時，蘇晚摸到了他腰間的美工刀。周硯白突然咬住她耳垂低語：“往我第三根肋骨下刺，能觸發消防噴淋。“濕熱的氣息裹著嗎啡的味道，“別猶豫，像削咖啡果皮那樣利落。“

刀尖沒入身體的觸感讓蘇晚想起切開圣誕蛋糕的瞬間。周硯白痙攣著撞向火警按鈕，噴涌而出的水幕中，天花板降下的不僅僅是水珠，還有紛紛揚揚的設計圖紙。持槍者踩到濕滑的圖紙摔倒時，蘇晚看見他腕間的鉑金表——和五年前新聞發布會上建筑公司董事長戴的是同款。

消防警報的間隙，周硯白將齒輪塞進她領口：“里面藏著混凝土配比異常的數據。“他嘴角溢出的血染紅蘇晚肩頭，“現在跑，沿著我刻在咖啡館地下室墻面的逃生路線......“

蘇晚在防空洞里打開齒輪時，發現內藏的微型膠卷記錄著更殘酷的真相。五年前4月27日的工程日志顯示，周硯白（當時還叫周承宇）曾三次提交承重結構預警報告。而每份文件批復欄都蓋著“已閱，按原計劃施工“的印章，簽名筆跡與妹妹蘇暖的病危通知書上的主治醫師姓名完全相同。

下水道渾濁的水流中，蘇晚摸到墻壁上的刻痕。那些Z字形記號延伸向黑暗深處，每個轉角都刻著遇難者的名字。在標記“0427周承宇“的位置，她找到了生銹的保險箱，里面裝滿未拆封的抗抑郁藥和用血繪制的贖罪日歷——最新日期畫著咖啡館的平面圖，蘇晚的休息室被標紅成最后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