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亞的雨林里,細密的青苔輕伏在每一塊厚重的山石上,溪水潺潺,你所看到的其實是森林的脈絡,各式參天的樹木,高高的直沖云天;有飛鳥飛過,乘一陣風,喚一陣雨,陰晴不定,反反復復......
濕熱而腐朽的愛就在這里發生。
雨季前夜的龍坡邦,香通寺檐角銅鈴振頻恰如其分地是5.23Hz......
在到達龍坡邦機場的那一剎那,沈翎漪馬上就感受到了來自南洋的熱情,機場門口皮膚黝黑的當地人,正用著蹩腳的中文大聲叫喚著拉客,也頗具洋鄉風情。“好悶的天!”“是啊,這里的天就是這樣,濕熱。”耳邊傳來一句好聽的聲音,翎漪回眸一看。是一個高大的男子,身材精壯,小麥色的皮膚在寮國的陽光下,更凸顯出肌肉的曲線。亞麻的短袖被汗液微微浸濕,他寬厚的胸前掛著一副Rayban墨鏡,墨鏡框的上的擦痕透露出歲月的痕跡,想必也是是個念舊之人。一雙美麗的桃花眼,一時間讓她忘了神;回過神來,翎漪總感覺此人熟悉又陌生,好像從前在哪里見過一樣。許是發現沈翎漪長久的對視,男子挑了挑眉,率先打破僵局,他溫柔的問:“你也是來度假的嗎,這位小姐?”翎漪點了點頭,說到:“是的,但是這兒的計程車也太難叫到了。”聽到這里,男子修長的手指隨意撥弄著墨鏡腿,指節處有褪色的刺青痕跡,像是半片菩提葉。他微微傾身時,沈翎漪聞到他衣領間飄來若有若無的檀香,混著青檸的清新,在濕熱空氣中辟開一縷沁涼。
“本地司機會把計價器藏在椰子殼下面。“他忽然壓低聲音,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不過你運氣不錯——“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刺耳的剎車聲,一輛薄荷綠的老式甲殼蟲轎車歪歪扭扭停在路沿,擋風玻璃上貼著褪色的中文標語“佛祖保佑“。
駕駛座探出個黝黑臉龐:“阿宋!你女朋友等半天了吧?“男人耳尖泛起可疑的紅色,卻順勢接過司機拋來的椰子,指腹在粗糙外殼上摩挲出沙沙聲:“老規矩,先送這位小姐去湄公河邊的民宿。“
沈翎漪剛要推辭,忽然瞥見他T恤領口若隱若現的銀鏈,吊墜是半枚殘缺的銅錢——與她行李箱夾層里珍藏的那半枚,裂紋走向完全吻合。十二年前西湖斷橋邊的暴雨突然在記憶里翻涌,那個用外套罩著她躲雨的少年,鎖骨處也有片楓葉狀胎記。
“會是他嗎?”翎漪心中暗想道,但管不了這么多了,先到住處為緊。
車窗外掠過金色佛塔的尖頂,薄荷綠甲殼蟲的后座里,沈翎漪的膝蓋隨著顛簸,時不時擦過男子沾著紅泥的白色亞麻西褲。空調口掛著個竹編香囊,隨車身搖晃漏下細碎的沉香末,與男子身上清冽的檀香在灼熱空氣里纏成曖昧的絲線。
“小心頭。“他忽然伸手護住她耳側,小指上的銀戒掠過她發燙的耳垂。斑駁的車頂篷垂下幾縷草編流蘇,他蜷起的長腿幾乎占滿整個后座,膝蓋上橫著本翻舊的《金剛經》,書頁間夾著泛黃的登機牌——2013年杭州蕭山國際機場。
司機突然猛打方向盤,沈翎漪整個人栽向他頸窩的瞬間,瞥見他鎖骨上楓葉狀的暗紅胎記。男人喉結滾動著扶住她手肘,銀鏈從領口滑出的銅錢,正巧與她腕間紅繩掛著的殘片相撞,發出清越的嗡鳴。
“小姐信佛嗎?“
輪胎碾過石板路的聲響突然消失,車停在掛滿雞蛋花的巷口。男人撿起她滑落的絲巾時,指腹擦過她手腕內側的舊疤痕——那是十二年前西湖斷橋邊,被暴雨中的碎玻璃劃傷的痕跡。沉香灰落在經文夾頁里褪色的合影上,少女時代的沈翎漪在雷峰塔下笑得燦爛,而她身后戴棒球帽的男孩,脖頸處隱約露出半片菩提葉刺青。
“家里阿公是信佛的,也算是耳濡目染了一點。”翎漪紅著臉說。
語畢,兩人又回到了原來的距離。只是他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車內的座墊。
“原來是這樣。家母也信佛,我這次來,也是想遂了老人家一樁心愿。”
于是就這樣翎漪上了“阿宋”的車,一路上他們逐漸熟絡了起來,一言一語的聊著。這個開甲殼蟲的司機,是“阿宋”的老友,兩人因為在爵士酒吧里爭論相識,后逐漸成為好友,至于這個叫“阿宋”的男人,其實是來自加國的數學教授,父母早年移民,家在海濱之城。本名汪嗣哲,常被朋友喚作“阿宋”,其實是因為出國太早,小時候他對自己名字里的'嗣'常常錯發為“Song”。于是就索性有了“阿宋”這個名字。這個本應該古板的數學系教授,也有活潑的一面。
很快,車到地方了。翎漪就這樣和他們道了別,相互留了聯系方式。就這樣薄荷色的甲殼蟲,帶著獨有的jazz揚長而去。只留下了相視一笑的兩人。
“你怎么下車了?”
“阿喃家里房間還沒收拾好,我不太好去打擾。索性隨便找個地兒住吧。”
“為什么和我一起?”
“你一個人,也算找個伴。”
“可我要去香通寺”
“一起吧”
“好。”
湄公河邊的吊腳樓民宿浸在暮色里,廊檐下垂掛的銅鈴被晚風撞得叮咚作響。沈翎漪攥著行李箱拉桿站在天井時,男人正倚在芭蕉葉掩映的月亮門邊同老板娘說話。昏黃燈光將他側臉鍍上一層金箔,她聽見老撾語混著法語飄過來,“......還是住朝南那間對嗎,汪先生?“
老板娘遞來的登記簿上,上一行墨跡未干的字跡力透紙背:Wang Sizhe,2023.8.15。沈翎漪的目光在那串數字上頓了頓,八月十五是中秋,也是十二年前她在西湖弄丟銅錢手鏈的日子。
“手機進水了?“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后,遞來的檸檬冰沙在玻璃杯壁凝出水珠。指尖相觸時他袖口滑落的銀鏈突然繃緊——不知何時纏住了她腕間的紅繩,兩枚殘破銅錢在漸濃的夜色里嚴絲合縫地扣成完滿的圓。
老板娘笑著遞還證件時,沈翎漪終于看清他護照扉頁的燙金字:汪嗣哲。記憶如驚雷劈開濃霧,那個在臺風天背她穿過斷橋暴雨的少年,濕透的校服胸口繡著的拼音字母正是SI ZHE。
“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雨。“汪嗣哲忽然將墨鏡卡在她發頂,冰涼的金屬框還帶著他的體溫。他轉身走向院外甲殼蟲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長。
手機在掌心跳動,新消息提示浮現在鎖屏:[Song]明天六點晨禱鐘聲響起時[Song]香通寺東墻第三根廊柱[Song]你會看見菩提樹開花的模樣
廊檐下的銅鈴突然發瘋般搖晃,沈翎漪抬頭望見汪嗣哲站在河岸蘆葦深處。他指間的煙蒂明滅如星子,院子里落滿雞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