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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拖字決

  • 朕在大明假冒天子
  • 鳳凰鳴高崗
  • 4026字
  • 2025-05-12 23:59:00

張祁這么一分析,不禁感嘆朱祁鎮的政治手腕著實了得。

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皇帝遣使報信一事看似簡單,但選派何人報信、以何種方式報信卻大有講究。

特意派遣劉安這等人物回京,正是算準了郕王投鼠忌器,斷不敢貿然加害。

這時在張祁的視角中,后世所描繪的關于朱祁鎮“叫門天子”的形象算是徹底坐實了。

倘或皇帝當真是被瓦剌脅迫叫門索賞,又怎能在敵軍的嚴密監視之下,如此精準地安排劉安回京報信?

可見先前在宣府和大同的兩次“叩關叫門”,皆是皇帝心甘情愿所為。

想到這里,張祁對朱祁鎮的觀感更是跌至谷底。

原本只覺得皇帝懦弱無能,如今劉安這一出,倒叫他看清了本質,那朱祁鎮哪里是什么落難君王,分明就是個厚顏無恥的流氓無賴。

體面人是斗不過流氓無賴的。

皇帝恐怕早已將社稷安危拋諸腦后了。

他派遣劉安時,心中肯定盤算的是,即便郕王心一橫,跟他一樣,也不當體面人,轉頭當了無賴,一刀殺了劉安,致使大同文武驚懼投敵,那又如何?

橫豎都是郕王的罪過,與他何干?

至于大同陷落后瓦剌鐵騎長驅直入、直逼京畿這等禍事……

呵!他朱祁鎮身陷虜營,又豈需為此負責?

而如果郕王當不了無賴,只能當體面人,那就注定要輸給那個真正的無賴

橫豎算來,朱祁鎮都立于不敗之地,畢竟不要臉的人永遠占盡先機。

這事難辦就難辦在,張祁這個穿越者還真叫朱祁鎮那個無賴給算準了。

假郕王張祁確實是個比真郕王朱祁鈺還講究體面的體面人,若按朝堂規矩明刀明槍地斗,流氓無賴朱祁鎮是怎么都不該輸的。

“下官以為不該殺。”

于謙沉吟片刻,顯然已是洞悉此乃皇帝陽謀,非陰謀可解,“蒙古人逐水草而居,隨四時遷徙,夏則避暑高寒之地,冬則趨陽暖水草豐美之所,此乃游牧本性,自古皆然。”

“昔年契丹遼國全盛之時,疆域橫跨大漠,獨創‘捺缽’之制,春捺缽設于鴨子河灤,正月啟程,兩月方至;夏捺缽擇吉地納涼,五月末至,議政游獵五十日;秋捺缽駐伏虎林,七月中旬移帳;冬捺缽定于廣平淀,沙暖宜冬,帝王貴胄隨捺缽四時移徙,金元皆承此制而不改。”

“及至蒙元,此習猶存,元太宗雖滅金取中原,西征未服諸國,用耶律楚材行漢法,然四時移帳之制未嘗稍改,春駐哈拉和林,夏徙月兒滅怯土,秋居古薛納兀兒,冬移汪古之地。”

“故而也先雖挾持圣駕駐蹕大同城外,然其部眾豈能久駐一地?縱使其正在調兵遣將,亦須循游牧舊制不斷遷徙,若困守一隅,他瓦剌大軍糧秣從何而來?戰馬又何以蓄養?不待我軍出擊,則其部自潰矣。”

“如今時值八月末,塞外苦寒,九月便將飛雪連天,也先容陛下傳信之期,滿打滿算不過一月之數,加之大同至京師往返耗時,縱使陛下接連遣使,最多也只能派出兩三撥人馬而已。”

張祁望向于謙的目光中更添了幾分敬佩。

雖然這些內容在現代人看來只是初中地理常識,但是于謙一個封建士大夫,能僅憑史籍記載就推演出游牧民族的生存規律,真是非常了不起。

蒙古人將牧場劃分為四季營地,嚴格遵循“春洼、夏崗、秋平、冬陽”的自然規律輪換放牧。

春季營地選址最為考究,需向陽開闊、水源充足,以照顧體弱的牲畜和新生幼崽;夏季則遷往高爽通風之地,既避蚊蟲又利抓膘;秋季轉場至開闊灘地;冬季則需背風向陽,確保牧草保存完好。

但即便在同一季營地內,蒙古人也會根據牧草狀況和牲畜數量靈活調整遷徙范圍,因為在現代掘井技術出現之前,牧民放牧完全依賴于天然水源,而飲水是放牧中的最重要的環節之一。

一般來說,擁有千畜的大牧主必須長途轉場,而僅有二三十頭牲畜的小牧戶只需在營地周邊數里范圍內活動,為了保障牧草再生,牧民一年當中要更換十余處放牧點。

因此也先作為統御東西蒙古的大汗,其麾下畜群必定規模龐大,不可能長期滯留大同。

畢竟古代人沒有“環境保護”這個觀念,九邊重鎮經年戰亂,周邊草場早已退化,根本無力支撐大規模騎兵行動。

即便也先能讓皇帝在大同附近等候京城回信,其王帳也必然要隨畜群不斷遷徙,輾轉于各個牧場之間。

于謙預判的“一月之期”,正是基于對游牧規律與邊境生態的深刻認知之上,一旦超過這個時限,也先必將因牧草匱乏而被迫遠徙。

歷史上大明在北京保衛戰取勝之后,也無法派出大軍營救明英宗的困難正在于此。

明軍對瓦剌人每年季節性的遷徙路線一無所知,在缺乏可靠情報與后勤保障的情況下,貿然深入草原無異于自蹈死地,所以根本沒辦法制定有效的行軍方略。

張輗皺眉道,“倘或這兩三撥信使皆是如劉安這等伯爵,鬧出的動靜倒也不容小覷。”

于謙目光一凝,緩緩搖頭道,“不對,不對,陛下即便遣使,所派皆為臣子,譬如劉安,其所能為者,不過上奏郕王殿下與皇太后殿下而已。”

“郕王殿下身為監國,批閱奏疏乃分內之事,然皇太后殿下深居后宮,如何得知劉安上疏?既不能垂簾聽政,至多詢問金英、興安等人,或遣其心腹宦官咨問內閣。”

“而自毛貴、王長隨伏誅后,宮中局勢已然明朗,金英、興安之流,雖曾侍奉陛下,卻與王振素有嫌隙,如今王振既敗,這些人自然是向著郕王殿下的。”

“只需他們稍作拖延,或是將奏本壓在司禮監,或是在皇太后殿下問及時含糊其辭,皇太后殿下便無從知曉劉安報信一事。”

張祁暗自思忖,這“拖”字訣雖是對付官僚體系的妙招,但拖上整整一月未免太過冒險,倘或金英、興安因此事觸怒孫太后而遭不測,他良心實在難安。

“想想皇太后殿下前次追問京營整飭之事時的急切模樣,拖延月余談何容易?況且近來群臣所奏,無不是土木堡戰后要務,本王批閱從不敢懈怠。”

“倘或獨獨將劉安這等緊要奏疏‘遺漏’在外,豈不惹人生疑?何況劉安此番攜來陛下封侯的圣旨,倘或他按捺不住,徑自去吏部鬧將起來,又當如何收場?”

于謙目光如炬,反詰道,“殿下何以認定需拖延一月之久?”

張祁聞言愕然。

一旁的張?已然會意,撫掌笑道,“劉安此來,無非是想讓朝廷不要擁立郕王殿下,可他來得晚了一步,馬順等奸佞已伏誅午門,王振滿門亦遭懲處。”

“若依陛下之意,朝廷不當立殿下,那是否該追究午門毆斃朝臣之責?是否該當即釋放王振余黨?試問滿朝文武,誰肯答應?誰人能允?”

“故而無需拖延月余,只需令金英、興安把劉安的奏疏壓上個兩三天,在劉安抵京的消息傳開前,先使百官聯名上表勸進,請郕王殿下繼統大位,一旦皇太后殿下準允群臣所請,縱使劉安手持圣旨,也難挽既成之局。”

張輗冷笑道,“何況,大冢宰(指吏部尚書王直)與王振亦有舊怨,正統十一年時,少司徒(戶部侍郎別稱)奈亨阿附王振,構陷文選郎中張琛,竟連累大冢宰與少冢宰(吏部侍郎)曹義、趙新一同下獄。”

“三法司會審,判奈亨斬刑,大冢宰等人贖罪流放,幸得陛下開恩,寬宥了大冢宰,僅罰沒奈亨、趙新俸祿了事。”

張?冷冷應道,“是啊,當年奈亨任光寺卿時,就屢次請托吏部侍郎趙新和驗封司郎中趙敏為其親信謀職,待其遷少司徒后,更是變本加厲,其同鄉徐源被任命為衛舍倉,奈亨竟要趙敏改注,趙敏拒絕后,奈亨惱羞成怒,唆使徐源誣告趙敏。”

“徐源被法司收押后,柰亨恐東窗事發,竟惡人先告狀,上奏誣指趙敏剛任員外郎就圖謀升遷郎中,更誣陷大冢宰徇私提拔同鄉中書舍人龍文為員外郎,大冢宰自也不甘示弱,立即上疏揭露柰亨挾私報復、心懷怨望等種種不法。”

“陛下震怒,命三法司、六科廷審,最終奈亨論斬,大冢宰等人贖徒,陛下雖以‘歷事年久’為由寬宥了大冢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背后少不了王振的推波助瀾。”

“大冢宰歷經此劫,幾陷囹圄之災,此等切膚之痛,豈能輕易忘懷?故而只需稍加提點,大冢宰必定鼎力相助。”

張輗笑道,“依下官之見,此事連提點都屬多余,殿下那日朝會后暈厥得太早,未曾得見退朝時的情形。”

“當日大司馬與百官退出左掖門時,大冢宰特意執其手慨嘆道,‘社稷存亡,全賴公耳,今日縱有百個王直,又何濟于事!’”

“由此可見,在處置王振一事上,大冢宰與大司馬、殿下實乃同心同德,再加上,陛下親征之前,大冢宰曾率群臣伏闕苦諫,陛下不納,方命其留守京師,試問,大冢宰又豈有不愿郕王殿下繼統之理?”

張祁恍然大悟,這說白了就是“先上車后補票”。

只需速速將郕王扶上龍椅,待生米煮成了熟飯,縱使大同那位的“皇帝”派來千百使者,也再難撼動新君之位。

此計最妙之處,在于以無賴之道還治無賴之身。

對付無賴的最好方法,就是要當個比無賴還要無賴一萬倍的大無賴。

他幾乎能看見朱祁鎮在大同城外接到急報時的鐵青臉色,那般光景,光是想想就令人忍俊不禁。

但是張祁并沒有得意忘形,須知史書所載“奪門之變”,足見孫太后非易與之輩,“縱使本王得登大寶,劉安報信一事終是難以瞞天過海,倘若皇太后殿下追查起來,本王又當如何應對?”

于謙正色回道,“殿下既已得百官聯名勸進,那劉安此舉,便是與滿朝公卿為敵,六科十三道自當群起彈劾,擅離信地、徑赴闕庭、不聽朝命,條條皆是大罪,屆時只要殿下依法處置,縱使是皇太后殿下,亦是難施援手。”

張祁想了一想,道,“此事宜速不宜遲,群臣勸進擁立一事,須趕在劉安抵京的風聲傳出之前完成。”

“務必要讓大同文武都以為,本王登基乃是群臣自發擁戴,而非得知劉安入京后才倉促繼位,否則,反倒顯得本王做賊心虛了。”

張祁暗自思忖,雖說歷史上朱祁鈺受群臣勸進也差不多是在這個時間點,但自己的處境比景泰帝更為艱難。

馬順臨死前那句“郕王是假”的嘶吼,始終如芒在背,讓他總覺得滿朝文武其實心知肚明,只是為報王振之仇才暫且隱忍。

仇恨固然是強大的動力,能讓一群利益不同的人暫時團結,但再深的仇恨,也終究不足以讓百官真心擁立一個假郕王。

這其中,于謙的運籌帷幄才是關鍵。

可如此一來,豈不正應了“奪門之變”時孫太后對于謙的那些指控?

這其中的因果輪回,令他不由悚然。

張?略一沉吟,進言道,“臣有一策,或可兩全,殿下不妨先行擢升大同諸將,普升一級,此舉既顯殿下不知劉安入京之事,又可順勢將城防要務轉交其余大同鎮守官員。”

張祁聞言,將大同現任要員在腦中一一過目,頷首道,“好,既如此,本王便即刻下令,命鎮守大同廣寧伯劉安仍充總兵官,佩征西前將軍印;擢都督僉事郭登為都督同知,充副總兵;都督僉事方善、張通分任左右參將;大同后衛指揮使姚貴署都指揮僉事,管行都司事;都指揮僉事張淮晉都指揮同知,仍舊管事,這般安排,可否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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