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事002:白云發圈
- 每個人都值得被編成故事
- 余辰安
- 3772字
- 2025-03-28 11:20:01
“女孩的發圈,是學生時代最吸引男孩的東西。”
我曾經最好的朋友一直深諳此道,但我卻不這么覺得。
依云是我的發小,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幼兒園和小學也在同一個班。我們兩個媽媽之間關系倒是好的非常,但我們卻并非如此。
事實上,從我有記憶開始,依云就一直追著我“欺負”。
無論是在家還是學校,她總是搶我的東西。從零食到文具,我的東西總能出現在她的包里。
依云的手上功夫了得,嘴上功夫更是毒辣。
在家因為出去玩之前收拾的太慢,我被叫了好些年的“蝸余”。后來上了學,我又因為人前話多,被調侃了好些年的“僧余”。只起外號還不夠,每次講完,依云都還會洋洋得意的說:
“多虧了你呀余辰安,這世上魚兒的品種可是要多出來不少。”
對付她的捉弄和調侃,我卻當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在家的時候,說也說不過,躲也躲不開。憋足了委屈找兩個媽媽去告狀,換來的無外也只有哈哈一笑。
在學校則更是別提,依云的成績出彩嘴還很甜,深得老師的信賴。常年高高在上做著班長,只需要在早讀或是體操的時候給我多些照顧,我便只能吞下一肚子的苦水。
長此以往,依云誠然變成了我生活里的夢魘。她常戴在頭上的那個白云發圈,更是像燙得發紅的烙鐵一般,在我的回憶里留下了一道深刻而苦痛的印記。每每望見白云的笑臉伴著黑色的瀑流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擺動,我總會不覺得緊張神經,暗暗祈禱捉弄和調侃能晚些到來。
*-*-*-*-*
直到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事情才迎來了轉機。
班上轉來了一個操著東北鄉音的男孩,名叫博天。
博天的個子很高,無論走到哪里,都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加之他幽默又爽朗的性格,博天很快就成為了我們當中的那個孩子王,我和他也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無論是課間的游戲還是放學后的冒險,博天總是我們當中出點子并且領頭去做的人,而我則總會第一出生附和,然后抓緊跟上。
雖然一起闖出過不少的禍,但博天卻總會站在我的前面承擔老師和家長的怒火,然后偷偷背過手來,朝我俏皮地豎起拇指。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某天班主任不在的早讀,博天號召了十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圍著講臺手拉手,然后玩起了“拍拍攢”的游戲。
博天真的把這個簡單的游戲開發到了極致,一條條自創的規則讓大家玩得都十分上頭,任憑班長依云在一旁喊破了音,都沒有一個人停下手里的節奏。
但好景不長,還沒到上課的時候,依云就把怒氣騰騰的老班拉到了教室。
被罵的狗血淋頭是必然,或許是因為圍著講臺玩樂的行為實在是可惡,老班甚至把我十來個男生拉到了操場,讓我們排成一排一直站到了的第一節下課。
博天這次受罰的時候有些反常,他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雖然也覺得自己確實做錯了該罰,但心頭的怒火倒是一直燒的我沒法選擇沉默。
“其實這次本來可以不會被抓的,我還看著表呢,明明再玩十分鐘也不是問題,都怪依云多管閑事,非要把班主任拉過來壓我們一頭干嘛!”
我拉著博天的胳膊不住地吐槽,把自己被罰站的一切原因全都怪在了依云了頭上,還不忘控訴了這么多年以來依云對我做的種種“惡行”。
“可惡啊,要不是我媽媽和她媽媽太熟了,我早就...”
“早就干嘛?”
博天突然抬頭打斷我的話,惹得我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
“其實,也不能干嘛...我畢竟是男生阿對吧...”
博天目光如炬地盯著我的雙眼,我頓時有些慌神,但卻也想不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哪句話,能讓他突然露出這么的堅定的神情。
誰知他忽然摟上了我的肩膀,壓著聲音說到:“不就是想報仇嘛,哥們都懂...這樣吧,這事兒交給我怎么樣,我也早看她不順眼了。”
“那當然沒問題阿!害,我還以為咋了呢,突然嚇我一跳。”
博天嘿嘿一笑,又伸出了他那標志性的拇指,我便順勢和他碰了個滿拳。
清早的陽光像融化的金箔,在博天翹起的拇指邊緣凝成光暈。我看著他手背上的小痣在光暈中忽明忽暗,像極了什么神秘儀式的印記。
*-*-*-*-*
從那以后,依云還真就體驗上了“被欺負”的感覺。
從零食到文具,尤其是原本搶走本屬于我的那份,都被博天從她的手里重新奪了回來。
除此之外,連她那常戴在頭上的白云發圈,也總能被博天放在指尖旋轉把玩。每次看見依云散著頭發,滿樓道追著博天跑的狼狽模樣,我總是忍不住發笑。
只是博天似乎把太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捉弄依云這件事上,連課間的游戲和放學后的冒險都時常找不見他的身影。
每每這時,我都只好自顧自地嚼著被搶回來的薯片,然后學著博天的樣子,帶著大家一起去玩。可大家都知道,連我也清楚的明白,我想出的點子不如博天那般引人入勝,我的號召力和凝聚力也不如博天那般令人信服。
我的心里五味雜陳。
直到讀五年級的某天,博天放學后拍拍手,把我們一群人聚到一起,重新提出了一個“絕妙的”好點子。
“我說各位,你們沒有人覺得依云做這個班長實在是有些太囂張了嗎?難道說只有我?不如我們去和老師抗議吧!說實話,我也早想當這個班長了。到時候,我肯定不會像她一樣處處找咱們的麻煩!”
幾乎只是一瞬間,這話就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認可。
第二天還沒到中午,班里所有的男生幾乎都贊同了這個方案,甚至有些女生也覺得博天才更該做這個班長。
再到放學時,博天便帶著一群人跑到辦公室逼宮了。只是這次,我沒再跟著一同去湊這個熱鬧。
我獨自一人站在走廊里,隔著窗戶看著在教室角落里邊抹眼淚邊收拾書包的依云,她的白云發圈掉在地上,散落的頭發遮住了半邊的臉。
待她收完,我推開教室的門,小心翼翼地開口說:“今天要不和我一起回家好了,就像之前那樣。”
“你的好大哥居然沒有教你怎么落井下石?”依云沒有正眼看我,只胡亂地重新扎起頭發,便快步走了。
我只好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夕陽西下,陽光照在我的臉上微微發燙,像被無數根燒紅的繡花針輕刺著皮膚。依云的影子在赭色地磚上碎成漣漪,每一步都漾開細小的光斑,恍若踩碎了一地褪色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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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晨讀鈴剛歇,老班便用板擦在講臺上叩出三聲悶響。
粉筆灰簌簌落在前排課桌的晨光里,她扶著講臺邊緣的指節泛著青白:“昨天有不少同學來辦公室找我的事情大家想必都知道了,要改變現狀是好的,但逼宮這出戲,倒比你們排的元旦小品精彩多了。“
“當班長要替三十八個人稱作業本,要在課間操時記住誰腳崴了,還要在文藝匯演前幫小蔓找丟失的頭花。“粉筆突然“啪“地折斷,驚飛了落在窗臺的灰雀,“你們總嫌依云管得多,卻不知道上周的流動紅旗,是她用午休時間跪著擦凈了墻角的泡泡糖才保住的。“
流動紅旗在講臺旁無風自動,穗子掃過依云頭上的白云發圈。
“但既然民意如此——“老班話鋒一轉,粉筆灰隨著她揮手的動作簌簌飄落,“依云同學愿意讓博天試任兩個月。“她故意把“試“字咬得極重,仿佛要在空氣里刻下劃痕。
依云小心翼翼把袖章取下遞給博天的時候,我陡然發現,顫抖著雙手的不只有依云自己。
博天當了班長之后,我們卻沒能過上幾天如他保證那般無憂無慮的日子。博天做仁君還不滿一周,那面令人驕傲的流動紅旗就被摘了下來。
班級評分在年級里第三次墊底的那天,我看見他攥著扣分單在走廊來回踱步,運動鞋底摩擦出焦灼的軌跡。
再早讀時,博天在黑板的一角用彩色的粉筆畫了一份蛛網般的計分表。
他站在講臺上面,袖章紅得刺眼:“以后橡皮屑沒清理扣兩分,上課傳紙條扣五分...”曾經裝滿玻璃彈珠的褲兜,如今塞滿記名冊和違紀照片。他不再帶我們翻墻買烤腸,倒是經常在午休時突然掀開某人蓋在臉上的課本:“睡覺的起來罰抄!”
最可怕的是大課間。當依云當班長時總會睜只眼閉只眼的“違規“游戲,現在被博天用手機錄成證據。我們像被拔了觸角的螞蟻,在《班級公約》的迷宮里亂撞。有次小胖偷吃辣條被發現,博天竟當眾把他課桌清空,五顏六色的零食包裝雪片般飄落時,后排突然響起一聲:“你比白云魔女還過分!“
轉眼到了重新投票的日子,依云的白云發圈在晨光里依舊微微發亮。
當老班宣布她以壓倒性票數回歸時,博天突然扯下袖章摔在講臺上。金屬紐扣彈跳著滾到我腳邊,我看見他的耳尖通紅,肩膀也顫抖地和兩個月前躲在教室默默擦淚的依云如出一轍。
這件事情以后,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
下課時博天依舊帶著我們嬉戲打鬧,放學后依云也偶爾會和我一道回家。只是依云再也沒有捉弄過我一次,而博天也再沒摘過依云的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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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小學畢業之后,我也很久沒再見過依云和博天。
直到高考結束后的那個暑假,我騎著單車路過母校,恍然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正在凝望著那斑駁的鐵門出神。
“博天?”
“辰安?”熟悉的東北口音裹著沙礫,“你小子還跟豆芽菜似的!“他拳頭捶在我肩窩,力道和六七年前分毫不差。
我們熟練地翻墻進了學校操場,蹲在香樟樹蔭里喝汽水,氣泡在玻璃瓶里咕嘟作響。
“后來你有見過依云嗎?”
“沒有。”
“你們不是住同個小區來著?”
“讀初中時我家就搬走了。”
“原來是這樣。”
太陽不知何時悄然換了位置,香樟樹的影子緩緩移到了校園墻外。
博天伸手捋了捋額前的頭發,我才發現他手腕上還帶著一個白色的發圈。
那朵白云被歲月漂洗得近乎透明,卻依然保持著蓬松的輪廓,像被頑童扯散的棉花糖,又像宣紙上暈開的淡墨。邊緣處細小的線頭在熱浪中輕輕顫動,恍若十二年前某個清晨,被風撩起的發絲掠過講臺時投下的流云暗影。
“你知道么?”博天突然開口,“我一直都覺得,女孩的發圈,才是學生時代最吸引男孩的東西。”
“...”
“......”
“要去看看新教學樓嗎?”
“不了,有些故事還是留在老地方比較好。”
操場忽然蕩起遙遠的風,將他的嘆息吹散在斑駁的墻上。博天突然哼起《七里香》的調子,走音得厲害。暮色漫上來時,教學樓的影子把我們折成兩段,一段浸在夕照里,一段沒入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