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生石·血誓

忘川河水泛著磷火幽光，八百座奈何橋在霧靄中若隱若現。絳珠赤足踏過第九座橋的青銅獸首，足底冰花綻開時，橋身浮現密密麻麻的梵文咒印。那些金字像活物般游向她的腳踝，卻在觸及肌膚時被血色芙蓉紋吞噬。

三生石立在孽海漩渦中央，石面“神瑛侍者“四字正被血浪沖刷。絳珠每靠近一步，石底就伸出白骨手臂，攥著的前世記憶碎片里：第三世她是剜目獻祭的巫女，第七世化作鎮河鐵牛，第九世被釘在往生柱上放干心頭血。

“仙子何苦自囚于此？“孟婆的湯勺攪動混沌，碗底映出姑蘇城暴雨傾盆——林家女嬰誕生的剎那，滿城芙蓉盡數凋零，花根滲出淡金血水，在青石板匯成“歿“字。

判官筆尖朱砂突然沸騰，生死簿自動翻至最新一頁：“林氏黛玉，癸酉年亥時三刻生，命宮帶煞...“未及念完，絳珠已扯斷三根青絲投入輪回井。發絲化作青鱗巨蟒纏住判官筆，蛇瞳映出金陵賈府景象：寶玉口中補天石上，“莫失莫忘“四字正滲出血珠。

閻羅殿梁柱突然崩裂，露出內里森森青銅柱。柱面刻滿女子名諱，每個名字都連著金線，最終匯聚到中央的芙蓉石棺——棺中躺著個與絳珠九分相似的女子，心口插著折斷的玉骨簪。

“用仙骨換他今生銜玉而生？“閻羅王的聲音震落梁上積塵，孽鏡臺映出神瑛在雷劫中剜心的場景，“你可知這是魂飛魄散之刑？“

絳珠輕笑，白玉簪劃開胸膛。跳動的仙心上纏著九百九十九根金線，每根都系著神瑛魂魄碎片：“十世之后若不能破這命盤...“她剜出左眼擲向孽海，“便叫我永鎮往生柱，替他受盡剜心剔骨之痛！“

忘川突然掀起血浪，八百羅漢虛影結成往生陣。地藏王菩薩的佛珠墜入漩渦，化作白骨舟：“癡兒，此去人間需記得——芙蓉帳暖日，便是魂歸離恨時。“

舟行至第七座奈何橋下，橋洞突然伸出纏滿符咒的手臂。絳珠摘下耳墜拋向虛空，南海鮫珠炸裂的強光中，那些手臂紛紛化作桃枝。最后一瞥間，她看見神瑛轉世正在賈府啼哭，口中補天石映出自己十世后的死狀：焚稿的灰燼里飛出浴火青鸞，喙中銜著染血的玉骨簪。

孟婆湯碗突然炸裂，湯水在青銅地面蜿蜒成姑蘇地圖。林府祠堂的香爐青煙凝成絳珠虛影，她正將半塊補天石塞進女嬰襁褓。爐底暗格里，三百年前被貶的花神殘魂突然蘇醒，指尖生出帶刺藤蔓纏住嬰兒脖頸。

“此女活不過及笄之年。“判官在生死簿上勾畫時，朱砂突然逆流而上，在他掌心灼出芙蓉烙印。那朵花每片花瓣都刻著日期，最末一瓣正是丙申年三月初三。

地藏王菩薩的嘆息化作金鐘罩住輪回井：“你可知當年神瑛盜取的第三滴甘露...“話音未落，井中飛出帶血婚書，男方名諱被侵蝕，唯剩“瑛“字依稀可辨。背面小楷寫著：“淚盡之日，三生石裂“。

絳珠躍入輪回道時，腕間突然纏上青銅鎖鏈。鎖頭刻著“太虛幻境“印鑒，鏈身浮現大觀園藍圖：瀟湘館位置標著血紅“歿“字，梨香院地下埋著青銅渾天儀，而怡紅院梁柱竟是用往生柱殘骸所造。

五更梆子響徹地府時，三生石突然迸裂。碎石中滾出鎏金請柬，寫著：“丙申年三月初三，請觀離恨天重演補天舊事“。請柬夾著片冰蠶帕，帕上淚痕顯出血詩：

“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

孟婆拾起碎片時，見石芯藏著半幅《璇璣圖》。缺失處正是寶釵金鎖的紋樣，而圖旁批注赫然是王夫人筆跡：“金玉良緣，鎖盡絳珠魂“。

奈何橋底浮出青銅匣，匣中躺著黛玉出生時的襁褓。本該柔軟的錦緞上，繡滿帶咒文的芙蓉花，每朵花心都嵌著粒刻“瑛“字的鮫人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