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校準室里,石英鐘的秒針正啃噬著第730個末日黎明。陳硯之將右手按在生物識別儀上,金屬艙門發出液壓管泄壓的嘶鳴,露出里面泛著冷光的鈦合金操作臺——這里是“刻痕計劃”的心臟,也是精英師第七小隊的作戰樞紐。
“編號701,今日任務:完成第三批地質記憶體的量子加密。”主控屏亮起時,陳硯之的瞳孔正隨著藍光收縮。她左胸口的精英師徽章微微發燙,那枚由十二道齒輪組成的銀質標識,邊緣還沾著昨夜從馬里亞納海溝帶回來的深海淤泥。
精英師,人類文明最后的刻痕者。當聯合政府在2077年確認“物種滅絕不可逆轉”時,這支由工程師、基因學家、考古學者組成的特殊部隊便誕生了。他們的任務不是拯救世界,而是給千萬年后的“新智慧體”留下證據——證明人類曾在這顆藍色星球上,用火種點燃過文明的光。
“硯之,第19號記憶體的封裝出了問題。”通訊器里傳來陸沉的聲音,背景混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陳硯之抓起懸浮椅旁的磁力靴,靴底的電磁鐵在地板上撞出悶響,“怎么回事?”
“鈦合金外殼的分子結構不穩定,深海壓力測試時出現了0.3毫米的裂痕。”陸沉的語氣帶著罕見的焦躁。陳硯之沖進隔壁實驗室時,正看見他蹲在透明培養艙前,指尖懸在那枚核桃大小的金屬球上方——這是要沉入馬里亞納海溝的記憶體,里面封裝著人類第一次登月的完整影像,以及2003年非典疫苗研發的原始數據。
“用納米修復液。”陳硯之打開工具箱,注射器里的銀藍色液體在燈光下流動。陸沉突然按住她的手腕,“你看這里。”他調出三維投影,記憶體內部的量子芯片上,有串淡金色的代碼正在閃爍——那是2019年某個小女孩寫的日記,被前批隊員意外錄入系統,“這玩意兒會增加內存負載,要不要刪掉?”
陳硯之湊近屏幕,日記里的字跡歪歪扭扭:“今天媽媽帶我去看櫻花,花瓣落在冰淇淋上,像撒了把糖。”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女兒,那個總愛把櫻花塞進玻璃瓶的小家伙,去年在酸雨災難中沒能撐過去。“留著。”她按下確認鍵,納米修復液順著注射器注入記憶體,“后人該知道,我們不只有戰爭和災難。”
校準室的警報在上午九點響起。紅色信號燈掃過整面墻的任務板,上面釘著密密麻麻的便簽:“亞馬遜雨林土壤樣本封裝”“敦煌壁畫數字拓印”“最后一代純種稻種基因測序”……最頂端的紙條被陳硯之的指甲掐出了褶皺:“2080年6月12日,完成北極冰芯記憶體投放”。
“總部緊急通訊。”主控屏突然切換畫面,聯合政府主席的臉出現在雪花噪點里,“南極冰蓋崩塌速度超出預期,原定投放點提前三個月被淹沒。第七小隊,立刻轉移至備用坐標——馬里亞納海溝挑戰者深淵。”
陸沉的呼吸頓了半秒。挑戰者深淵的水壓足以壓碎坦克,他們的耐壓服最多只能承受七千米深度。“我們的裝備……”
“已經調派深海作業艙‘地脈號’支援。”主席的聲音突然哽咽,“那是最后一艘能下潛萬米的載具了。記憶體里必須裝上‘人類文明全景圖譜’,包括所有現存語言的詞典、歷代藝術珍品掃描件,還有……”他停頓了兩秒,“還有你們精英師的隊員檔案。”
陳硯之突然明白那意味著什么。“地脈號”的生命維持系統只能支撐一人單程下潛,另一人必須留在母船操控投放機械臂。她看向陸沉,這個總愛把“刻痕要精準”掛在嘴邊的男人,此刻正盯著自己的隊員徽章,那里刻著他的編號:702。
“我去。”陸沉突然開口,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飛快操作,“你的量子加密技術比我好,母船需要你。”陳硯之想反駁,卻看見他調出了自己的私人文件夾——里面存著二十七個G的家庭錄像,從他兒子出生到第一次學會走路,每個畫面都帶著陽光的溫度。“幫我把這個也裝進記憶體。”他的聲音很輕,“讓后人看看,我們也曾有過像樣的日子。”
“地脈號”的艙門關閉時,陳硯之隔著觀察窗與陸沉對視。深海作業艙的外殼在注水時發出沉悶的轟鳴,像遠古巨獸在低吼。她回到母船操控室,將陸沉的家庭錄像壓縮成量子信號,注入那枚即將沉入深淵的記憶體——里面已經存了太多東西:蘇軾的《水調歌頭》全息投影、愛因斯坦的手稿掃描件、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的進球集錦,還有那個小女孩寫的櫻花日記。
“深度9842米,接近投放點。”陸沉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水壓造成的雜音。陳硯之調整機械臂角度,屏幕上的記憶體正泛著柔和的藍光,像顆被人類文明包裹的星辰。“準備投放。”她按下按鈕的瞬間,突然聽見陸沉在哼一首歌,那是20世紀的老歌,歌詞模糊不清,卻讓她想起女兒生前最愛的搖籃曲。
“收到記憶體著陸信號。”系統提示音響起時,陳硯之的視線落在操控臺的照片上——那是第七小隊的合影,八個隊員笑得露出牙齒,背景是尚未被酸雨侵蝕的藍天。現在只剩下她和陸沉了。
“地脈號”的通訊在十分鐘后中斷。陳硯之盯著屏幕上逐漸消失的光點,知道那是深海壓強壓碎艙體的信號。她伸手觸碰主控屏,那里還殘留著陸沉設置的屏保:他兒子舉著畫滿星星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爸爸去給星星寫信啦”。
母船的返航警報響起時,陳硯之打開了最后一個任務包。里面是枚新的記憶體,要求錄入“精英師最后的作戰記錄”。她對著拾音麥輕聲說:“2080年6月12日,第七小隊完成深淵投放。我們沒能拯救世界,但我們留下了證明——證明人類曾在這里愛過、掙扎過、燃燒過。”
通風系統突然送來一陣風,帶著深海作業艙的機油味。陳硯之看向舷窗外,南極的冰蓋正在遠處崩塌,碎冰墜入海洋的聲音像在鼓掌。她摸了摸胸口的精英師徽章,那里的齒輪紋路已經被汗水磨得光滑,卻依然在陽光下泛著銀亮的光——那是刻在金屬上的余溫,也是留給未來的,永不熄滅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