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梆子聲漏進西六宮夾道時，我正攥著沾滿蠱血的五彩絲絳往太醫院疾走。青石板縫里突然滾出顆琉璃珠，彈跳著墜向枯井——正是三日前雪團兒貂食碗里失蹤的那枚。

“...快些，娘娘等著回話。“

壓低的女聲從井口飄來，我閃身躲進梧桐樹影。貴妃貼身宮女春鶯提著鎏金食盒，正將團黑糊藥渣倒進井中。月光掃過她腕間翡翠鐲，內側竟刻著與琥珀血珠相同的孔雀翎暗紋。

藥渣落水剎那，井底突然泛起熒藍幽光。我袖中金針突然自行擺成北斗陣，針尖齊齊指向井沿青苔——那里凝結的膠狀物，分明是人魙煉制用的鮫人膠！

“誰？！“

“春鶯姑娘好興致。“他指尖把玩著半塊藍髓玉，玉紋正與井壁苔蘚下的刻痕吻合，“貴妃娘娘的安神湯，何時改用西域黑罌粟了？“

井水突然沸騰如熔漿，浮起的藥渣凝成張美人面。春鶯尖叫著跌坐在地——那面容竟是她五年前病逝的雙生姐姐，眼尾還留著被先帝賜死時的勒痕

三更的梆子還在瓦檐上搖晃，春鶯的尸首已橫陳在慎刑司的青磚地上。我捏著金針挑開她發脹的眼皮，一團碧色蠱蟲突然從瞳孔涌出，蟲殼碰撞間發出“李沅容“三字的密語——正是貴妃的閨名。

“陸姑娘可瞧仔細了。“裴徊的烏皮靴尖挑起春鶯的裙裾，小腿內側赫然浮出孔雀翎刺青。蠱蟲突然發狂般撞向刺青，羽尖處炸開星火，在磚面燒灼出“丙申年霜降“的焦痕。

我袖中的五彩絲絳突然繃直如弦，末端指向春鶯心口。金針刺入膻中穴的剎那，尸身竟抽搐著坐起，喉管里擠出沙啞的童謠：“月婆婆，照井臺，鐵釘釘住小嬰孩...“隨著最后一個字落地，尸首轟然爆裂，數百蠱蟲裹著塊磁石破體而出。

磁石吸附著井底鐵屑，在月光下漸次拼合。太醫院院判突然奪門而入，手中《彤史》嘩啦啦翻到景和元年——磁屑竟與嬪妃侍寢記錄完美重疊，勾勒出蜿蜒如胎動的紅痕。

“這是...皇嗣龍脈圖？“院判的銀針突然被磁石吸走，“可陛下至今無子...“

裴徊用染血的指尖劃過磁痕，停在冷宮方位：“十二年前的中秋夜，李美人在這口井邊跪了整宿。“他忽然掰開磁石夾層，掉出片帶血的襁褓碎片，墨字依稀可辨：“容兒生于丙申年霜降亥時“。

冷宮方向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我腕間藍髓玉開始發燙。磁石上的鐵屑重新排列，顯出長樂宮地下密室的剖面圖——貴妃寢榻之下，竟埋著九具琉璃嬰兒棺！

子時的更漏剛滴盡，藍髓玉突然震碎藥柜暗格。先帝遺詔殘卷展開的剎那，柏樹葉影在窗紙上拼出“篡“字血痕。

“...若皇子承嗣非李氏血脈，著司禮監...“殘缺處突然滲出褐斑，裴徊將玉佩按在污漬上，玉中螭紋竟吸盡墨跡，顯出血書密令：“即刻誅殺承乾宮所有知情者，包括陸明淵。“

殘卷背面映出古怪水紋，我用井水浸濕宣紙，浮出陸父親筆：“九皇子實為漠北巫女所出，人魙現世時...“文字在關鍵處斷裂，紙纖維里卻嵌著片晶紫鱗甲——與雪團兒昨夜吐出的鱗片完全吻合。

窗外驟起狂風，遺詔殘片突然自燃。灰燼中殘存的“容“字扭曲成蠱蟲形態，順著地縫鉆進青磚深處。裴徊的織金曳撒拂過余燼，輕聲道：“陸姑娘可知，李沅容的乳名正是'容兒'？“

雪團兒將指骨吐在琉璃渣上時，檐角銅鈴驟響如裂帛。我拾起那截蒼白的骨節，腕間月牙胎記突然灼痛——指骨第二關節的凹痕，正與我腕上印記分毫不差。

“原來在這里。“裴徊的烏皮靴碾過滿地雄黃粉，織金曳撒拂開供詞殘頁。他指尖銀刀突然挑破我袖口，露出手臂內側三顆朱砂痣。供詞上的接生記錄赫然寫著：“雙生子，女嬰左臂三點呈北斗狀，皇子右足掌心帶月牙胎記。“

冷宮方向傳來木輪軋過青石的吱呀聲，我鬼使神差般割開右足繡鞋。月光漫過足心，被刻意用艾草炙烤過的皮膚下，月牙形淤痕正泛著幽藍——二十年來，娘親竟用針灸封住了我真正的胎記！

“陸姑娘這雙天足，倒是比裹腳娘娘們利落。“裴徊的刀刃突然抵住我足踝，卻在觸及胎記時嗡鳴如泣。他掌心不知何時多了枚青銅鈴，鈴舌形狀竟與指骨斷面完全契合。

青色狼煙在空中凝成漠北蒼狼圖騰的剎那，雪團兒突然躍上宮墻長嘯。那素日嬌嫩的貂鳴此刻裹挾著塞外朔風的凜冽，震得琉璃瓦簌簌如落雨。

裴徊的玉佩應聲炸裂，藍髓玉中竄出條熒光小蛇，順著狼煙軌跡游向冷宮。我們追至枯井邊時，井水已沸騰如熔巖，浮起的磁屑拼出句漠北諺語：“蒼狼泣血時，雙生子歸位“。

井壁苔蘚突然大片剝落，露出底下森森鐵鏈。我腕間五彩絲絳自動纏上鐵索，絳穗浸了井水竟膨脹成引路幡。裴徊突然扯開衣襟，心口藥師佛刺青遇水汽蒸騰，幻化成漠北薩滿祭祀用的鹿角面具。

“抓緊了。“他拽著我躍入井中。下墜時鐵鏈刮落我腰間香囊，雄黃粉與井底磁石相撞，炸開漫天星火。火光中浮現九具豎立的琉璃棺，每具棺面都拓著我的面容，而棺中——

竟全是右足帶月牙胎記的“陸蘅“！

第七具棺槨突然爆裂，琉璃碎片割破我指尖。血珠濺上棺面刻痕的瞬間，所有棺蓋應聲而開。那些與我容貌相同的少女們倏然睜眼，唇間齊齊吟誦：“月婆婆，照井臺，鐵釘釘住小嬰孩...“

裴徊的鹿角面具滲出鮮血，滴在鐵鏈上燃起青焰。火焰順著鐵索竄向井口，將整座皇宮照得亮如白晝。我腕間胎記突然浮出金色符咒，最末端的琉璃棺內傳來嬰啼——棺底暗格里蜷縮的男嬰右足掌心，月牙胎記正與我足印相合。

“這才是真正的引龍釘。“裴徊掰開男嬰緊攥的拳頭，掌心躺著根生銹的鐵釘，釘頭刻著“丙申霜降“的篆文。井外突然傳來整齊劃一的甲胄聲，貴妃的冷笑蕩在井口：“好妹妹，這出貍貓換太子，姐姐陪你演了十二年。“

雪團兒發出凄厲悲鳴，金瞳淌出血淚。它躍入井中的身影突然暴漲，褪去雪貂皮毛后露出的——竟是漠北神獸白狼的骸骨！骸骨心口插著半截金針，針尾五彩絲絳系著塊玉牌，刻著：“陸氏雙生子，一為人魙，一為藥引。“

井水開始倒灌，裴徊將我推向白狼骸骨：“陸蘅，記住你父親的話——“他的聲音淹沒在轟鳴中，最后的字句隨唇形分明是：“金針從不救人，只渡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