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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水窖中的影子

西北的夏日,日頭仿佛被焊在了天上,炙烤著這片黃土地。蟬鳴聲在紗窗外肆意交織,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九歲的鐵柱蜷縮在竹席上,雙眼無神地數著墻角那一片片霉斑,汗水不停地從額頭滲出,沿著臉頰滑落,黏在后頸,怎么甩都甩不掉。這個夏天悶熱得讓人窒息,連一絲風都像是被這酷熱給融化了。

“啪嗒”,一聲突兀的響動打破了夜的死寂。鐵柱驚恐地看向窗戶,只見窗栓竟自己彈開了。月光如融化的銀水,肆意漫過窗臺,將老榆樹那斑駁扭曲的影子投射在藍印花布窗簾上。樹影隨風搖晃,就在那晃動間,鐵柱分明瞅見一個人形輪廓緊貼在玻璃外面,他的心猛地一緊,渾身瞬間被寒意籠罩。

“媽……”鐵柱死死攥住被角,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此時,母親翠花正在灶間熬著涼茶,陶罐碰撞的聲音戛然而止。

緊接著,窗簾毫無征兆地鼓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活像被水泡發的尸體緩緩浮出水面。五根慘白的手指從布簾邊緣探進來,指甲縫里滿是青黑色的淤泥,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剎那間,一股濃重的腥氣撲面而來,像極了暴雨前池塘翻起的腐殖質味道,熏得鐵柱幾欲作嘔。

“別看!”翠花不知何時沖了進來,她的手冰涼刺骨,比那水窖里的水還涼,迅速捂住鐵柱的眼睛。可布簾外指甲抓撓玻璃的聲響,吱——嘎——一聲又一聲,像尖銳的利器刮在頭蓋骨上,讓鐵柱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鐵柱還是透過母親的指縫,瞧見藍印花布漸漸洇出水漬,一個人形輪廓正從布料內部慢慢凸現出來。濕漉漉的長發垂到窗臺,發梢滴落的水珠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幽藍,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是后院那口水窖。”翠花的聲音緊繃得像快要斷裂的弓弦,她一把抓起銅剪刀,毫不猶豫地劃破指尖,血珠甩在窗欞上滋滋作響,“十五年前,張家幺妹就是穿著紅嫁衣跳進去的。”

話音剛落,抓撓聲陡然變成拍打,整扇窗戶都劇烈震顫起來。窗簾上的水漬蔓延成扭曲的人形,濕漉漉的頭發下,緩緩抬起半張泡爛的臉,被水草纏住的左眼窩里,閃著綠瑩瑩的光,可怖至極。

翠花見狀,猛地抓起梳妝臺上的犀角簪,簪頭直直對準人影眉心,大聲喝道:“你要找的人早不在了!”說也奇怪,翠花的影子在墻上陡然暴漲,竟比窗外那鬼影還要高大幾分。水漬人形發出氣泡破裂般的嗚咽,瞬間坍縮成一灘發亮的水痕。

蟬鳴重新響起,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可窗臺上,卻多了幾根纏繞著水草的長發,看著就讓人心生寒意。翠花趕忙用艾草灰蓋住那些水痕,低聲念叨著,張家幺妹當年是被配了陰婚,穿著嫁衣投窖時簪的就是這支犀角簪。

從那以后,每晚鐵柱都被噩夢糾纏。只要閉上眼睛,那泡爛的臉和綠瑩瑩的眼睛就會浮現。白天,他也總看見水窖井沿石縫里滲出幽藍的水漬,像一條條蜿蜒的小蛇,爬向西邊墳地,怎么甩都甩不掉。翠花說,等中元節燒了那支簪子,水痕就會沿著黃泉路流到該去的地方。

好不容易熬到中元節,翠花早早準備好了香燭紙錢,還有那支透著森寒的犀角簪。夜幕降臨,村里彌漫著燒紙的味道,火光在黑暗里明明滅滅,像鬼火一般。翠花帶著鐵柱來到水窖邊,她神色凝重,眼神里滿是警惕,將香燭一一插好,點燃紙錢。

火苗舔舐著犀角簪,發出“噼啪”的聲響,簪子上的花紋在火光中扭曲變形,好似活了過來。突然,水窖里泛起一陣漣漪,幽藍的水漬像活物一般迅速蔓延,眨眼間就將他們包圍。鐵柱驚恐地躲在翠花身后,緊緊拉住她的衣角,翠花則緊緊地握住鐵柱的手,另一只手在空中畫著奇怪的符號,嘴里念念有詞。

隨著水漬的蔓延,一個模糊的身影從水窖中緩緩升起,正是那晚看到的張家幺妹。她的嫁衣濕漉漉的,還滴著臟水,臉上的水泡不斷破裂,露出慘白的肌膚,看著觸目驚心。她張著嘴,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還我……還我……”

翠花大聲說道:“你執念太深,今日就讓你放下!”說著,她將燃燒的犀角簪猛地扔向女鬼。簪子觸碰到女鬼的瞬間,發出一道強烈的藍光,女鬼發出凄厲的慘叫,身體開始消散。

幽藍的水漬也迅速退去,只留下井邊潮濕的泥土。翠花長舒一口氣,拉著鐵柱轉身離開。回到家后,翠花將門窗緊閉,點上艾草熏香,可鐵柱的心還是砰砰直跳,好久都無法平靜。

原以為事情就此平息,可幾天后,村里的狗開始莫名狂吠,一到夜里就對著水窖的方向叫個不停。鐵柱心里隱隱不安,總覺得那女鬼還沒徹底消失。

一天傍晚,鐵柱在院子里玩耍,不經意間朝水窖瞥了一眼,竟發現水窖的井蓋被緩緩推開。他嚇得轉身就往屋里跑,剛進屋,就聽見翠花在屋里和人說話。他躲在門后,偷偷瞧著,只見一個陌生的男人坐在屋里,神色慌張。

男人說,他叫栓子,是張家幺妹當年的戀人,當年為了逃婚,兩人約好一起離開,去外面的世界討生活。他們計劃在村頭的老槐樹下碰面,然后趁著夜色離開村子。可栓子在約定地點等了好久,從月上柳梢等到東方泛起魚肚白,都沒等到張家幺妹。后來,他才知道她跳了水窖。這些年,他離開村子,在外面吃盡了苦頭,可內心一直被愧疚折磨。前幾天,他突然夢到張家幺妹向他索命,所以才匆匆趕回來看看。

翠花聽完,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告訴栓子,當年張家幺妹跳窖后,她的家人怕惹上麻煩,對外只說是暴病而亡,還請了村里有名的陰陽先生在水窖上做了法,想困住她的魂魄。沒想到,還是讓她的怨念留了下來。

栓子聽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懇請翠花救救他。翠花沉思片刻,說要徹底化解張家幺妹的怨念,還需要找到當年她跳窖時身上佩戴的玉佩。栓子說,那玉佩本是他送給張家幺妹的定情信物,是他娘留給他的傳家寶。他們相約私奔那天,他親手給張家幺妹戴上,想著到了外面,這玉佩能護她平安,如今想來,玉佩應該還在她跳窖時穿的嫁衣里。

于是,在栓子的哀求下,翠花決定和他一起下水窖尋找玉佩。鐵柱擔心母親,執意要跟著去。他們拿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來到水窖邊。翠花打開井蓋,一股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熏得人直皺眉頭。栓子率先順著繩子下到水窖里,翠花緊緊拉著鐵柱的手,跟在后面。

水窖里陰暗潮濕,墻壁上爬滿了青苔,腳下的泥土又濕又滑。他們摸索著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突然,栓子大喊一聲:“找到了!”就在他舉起玉佩的瞬間,水窖里的水位陡然上升,幽藍的水漬迅速蔓延,張家幺妹的身影再次出現。

這次,她的面容更加猙獰,周身散發著濃烈的怨氣。她尖叫著沖向栓子,栓子嚇得癱倒在地。翠花迅速反應過來,將犀角簪再次拿了出來,和張家幺妹對峙著。

鐵柱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知哪來的勇氣,大聲喊道:“姐姐,他這些年一直都很愧疚,你不要再怨恨了!”說完,他拿起玉佩,對著張家幺妹說:“這是他送給你的信物,他一直都記著你。”

張家幺妹的動作突然停住,她看著鐵柱手中的玉佩,眼中的怨恨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迷茫。翠花見狀,趁機念起咒語,犀角簪發出柔和的光芒,將張家幺妹籠罩。

在光芒中,張家幺妹的身影慢慢變得透明,她的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隨著她的消散,水窖里的水漬也漸漸退去,一切終于恢復了平靜。

他們爬出了水窖,栓子對著水窖磕了幾個響頭,感激地看了翠花和鐵柱一眼,轉身離開了。從那以后,村里再沒發生過怪事,水窖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每到夏天,蟬鳴依舊,可那段恐怖的記憶卻永遠刻在了鐵柱的心里。那支犀角簪,也被翠花好好收了起來,成了這段經歷的唯一見證。偶爾回想起那個夏天,鐵柱都會想起母親的勇敢,還有張家幺妹最后那一抹微笑,或許,放下執念,才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而在這片西北的黃土地上,生活還在繼續,日子就像那無盡的田野,平淡而又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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