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們遲早會笑不出來的
- 彼時重逢
- 我是阿否
- 8060字
- 2025-08-15 01:03:52
如果要問袁嘉琳最討厭什么,那就是出現(xiàn)場。
她第一年初生牛犢不怕虎,跟著鄒哥興沖沖的跑了幾回報道,前三回還興致勃勃,心底暗自想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小小報道輕而易舉,直到第四次,她就發(fā)誓,打死也不跟著去了。
沒別的,就是疼。
心頭刺撓撓的疼,像是把她身體里的骨頭全部拆解出來,血肉被啃食,筋脈被扯斷,疼得她無法呼吸無法回答。
那是1926年夏,黃浦江邊不知怎的響起炮聲,隔了不出三個小時,轟轟的炮聲又接二連三的響起來。太陽很大,悶得人想跳進水里游上兩遭,總在南京路邊晃悠的流浪狗都熱得耷拉了腦袋,想叫都叫不出聲音。
她第二天跟著陳姐上街,一整條街道滿是尸體,或堆著一起,或拖拉著走,血水已經(jīng)干了,空氣里全是腥臭味,蚊子螞蟻繞來繞去,晃得人眼睛疼。
真像地獄啊。地上的人有的年輕有的老成,有的殘缺有的完整,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入眼看去,他們像是融為一體了。
陳姐大概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所以手不抖語氣平常,她在一邊拍照,袁嘉琳在一邊吐,邊吐還邊哭,不禮貌極了。
現(xiàn)場很多找尋尸的人,最小的看起來不到十歲,最大的杵著拐杖頭埋到地上。穿著黑布衣的小女孩坐在尸堆里,他們打斷了她,她很憤怒,指著他們的鼻子就罵,說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從沒在尸堆里找過人吧,拿著她們的血海深仇來報道還有良心嗎?
陳姐怎么回答的袁嘉琳忘了,只是后來她就非常排斥出現(xiàn)場,凡是能躲的,就跑得遠遠的。
改變她想法的,是半個月后報社配合警察署合辦的一起案子,一起毒品案子。
方方正正矮小的磚房建在黃浦江下游,潮濕的環(huán)境使得墻面全是霉點青苔,伸手去摸能摸到一股滑膩膩的液體,螞蟥和蛞蝓就扒在臺階上,密密麻麻一層,走進去只覺得壓抑潮濕,活像是棺材一樣。
就在這樣不出20平米的房子里,住著十來個人。沒有床他們打著地鋪沒準晚上睡覺還得抱在一起。不通電,墻壁上橫出來木板裝的臺子,上面滿是蠟燭殘留的蠟痕。墻面上全是抓痕、坑洼的血跡、腐爛的嘔吐物,仔細看還留有皮膚組織。
連個窗戶都沒有,不透風(fēng)也不見光。
她就跟在末尾,一句話沒說。
那些癮君子被架著出去的時候個個癱軟如泥,臉上蕩漾著如癡如醉的笑,他們不修邊幅,他們酸臭刺鼻,他們的靈魂腐朽毫無尊嚴。
事實上,這樣的人并不少,他們?nèi)坎卦谏虾┻@小小的地方,如同鬼魅一般。
這起案子其實沒有掀起多大水花,因為這里每天都在變,每天都有更大的新聞更大的故事,往往那些故事要比這沉重的事件更受人歡迎。
于是,袁嘉琳就想,她沒法改變這些,她只能改變自己。
相機便成了她密不可分的伙伴,因為她知道,在這里,真正的災(zāi)難不只戰(zhàn)爭,還有遺忘。
總要有人去記住,作為記者,她給自己的任務(wù)很簡單:曝光黑暗;而作為人,就是記錄真相。
“所以這是你扮成這樣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嗎?”劉雪靈饒有興致的靠在墻邊,雙手環(huán)胸似笑非笑打量著袁嘉琳這一身裝扮。
一身簡單的白衫黑裙,披散著頭發(fā),妝容憔悴可憐,仿佛大聲說話都能嘔出口血來,活脫一副林妹妹的樣子。
袁嘉琳只覺尷尬,偏過頭唇角抽搐,摳著指尖,“雪姐姐你能不能別用這眼神看我瘆人得慌?!?
“如果我不逼問你,你是不是要等到報出來之后再告訴我?”劉雪靈偏不,她邊說還把臉懟到她面前去,強硬地掰住她的頭和她對視。
“理論上是這樣,我覺得你能理解的?!彼@下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了,挨得太近,劉雪靈的呼吸幾乎全落在了她脖子上,癢癢的。
劉雪靈松了手氣笑了,直接背身離開,高跟鞋在地板上發(fā)出的聲響太大,不少人望了過來。
本來她今天只是和吳明慧來湊個熱鬧,結(jié)果中午迷糊間她瞟過窗外,一道隱約有些熟悉的身影頓時驚擾掉了她的瞌睡蟲,拋下吳明慧和蔣青嵐出門來,盯著瞧了會,才發(fā)現(xiàn)還真是這兩天一下課就提溜不見的袁嘉琳。
于是她就在角落默默看著,等人拿著藥方從門內(nèi)出來,徑直上前去把人堵住,拉到了偏僻的樓梯間來。
一番威逼利誘沒用,袁嘉琳半句話都沒招,劉雪靈快沒招了,她就只能像怨婦似的直勾勾盯著她,等彼此都磨得沒了耐心,袁嘉琳終于也是松口了。
但她只是糊弄的忽悠劉雪靈自己是替報社其他人來的,順便講述自己一路的心路歷程,把話題扯遠后,就開始裝瘋賣傻。
劉雪靈信嗎?她肯定信不了。
但她也知道袁嘉琳的性格,這事就算她磨破嘴皮子,除非是她真到萬不得已的一步,打死她都不可能說。
她確實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
因為袁嘉琳出現(xiàn)在這里,就標志著,盛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問題。醫(yī)院的院長叫楊啟順,是祖父還在時家里的一位門生,為人寬厚老實,可以說是看著劉雪靈長大的。
她清晰的記得,那是一個下雪天,楊啟順敦厚的面容充滿慈祥,一雙繭子覆滿的大手揉搓她的小臉,笑著對她說,“小雪靈,楊叔叔要開辦醫(yī)院了,以后凡是沒有錢的人都有地方治病了。”
他說這句話時,眼中溢出驕傲自豪,如同班師回朝的大將軍。
劉雪靈斂眉,嘴唇繃成一條線,走廊盡頭繞進來的風(fēng)打在她的臉上,她撩動胡鬧的發(fā)絲,沉下心。
她當(dāng)然不會苛刻到認為時間不會改變?nèi)?,只是她想不通,醫(yī)院一旦發(fā)生事故,只會大不會小,袁嘉琳在調(diào)查,那么說明暗地里還有無數(shù)人在調(diào)查,能讓那么多人趨之若鶩,楊啟順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袁嘉琳的隱瞞是出于保護,但她知道,一旦有細微的苗頭出現(xiàn),劉雪靈就會抓住,這是她無法掩飾和消減掉的。
因為在亂世里,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所以,三天后,她站在盛和醫(yī)院舊址門前遇上劉雪靈一點驚訝都沒有。
袁嘉琳搓了搓手臂,才小小挪動步子走過去。
劉雪靈比她到得早一會,已經(jīng)吹了好半天的涼風(fēng)了。
兩人對視上后破涕而笑,一個默默揉著鼻子上前,一個翻出包里的手電遞過去。
“有些人不是打死不開口嗎?”劉雪靈調(diào)笑,裝作審視的開口。
“可是我以為有人惱羞成怒就不會管了呢?!痹瘟詹桓适救酰瑩P起下巴回懟。
“確實惱羞成怒,你肯定不會想知道我查到這些有多容易?!眲⒀╈`故作感嘆。
袁嘉琳:“......”
她可不想變成惱羞成怒的第二人。
只好干巴巴的假裝瞪她,“為什么不進去,在外面等我?”
劉雪靈抿唇,詭異的沉默下來。而袁嘉琳很快發(fā)現(xiàn),她的沉默不是因為自己說中了她的心事,而是因為這人單純的害怕。
她還沒來得及去思考這份害怕是因為什么,就被劉雪靈扭過身子,被迫的去看醫(yī)院的大門。
這不看還好,一看她差點尖叫出聲,幸好劉雪靈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聽著心臟的劇烈跳動聲,她還聽見了劉雪靈刻意壓低的嘲笑聲。
“......”
擱這等著她呢。
盛和的舊址在閘北區(qū)的邊角,這里的環(huán)境不能用簡單的臟亂差來形容,換做一個普通人來到這里都很難找到一塊下腳的地方。
雜草有人高,不知道是風(fēng)吹還是有什么在里面,草叢里總傳出來奇怪的聲響;毛刺荊棘的牛草擋住她們的路,必經(jīng)之路上堆滿了腐爛的木板和磚塊,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刮傷;醫(yī)院有四樓,只有十米高,打眼一望,吱吱呀呀的門窗內(nèi)有若隱若現(xiàn)的影子。
這些對袁嘉琳來說不算什么,畢竟她小時候那會,連破廟都不一定睡得上,所以迫使她差點尖叫起來的,是門口掛著的兩個大紅燈籠。
月朗星稀,紅光照地,風(fēng)吹動起來,如同兩盞懸空的鬼火。
她現(xiàn)在知道劉雪靈為什么不進去了。
她現(xiàn)在還想感謝劉雪靈,還好她今晚也來了。
劉雪靈輕輕放開了捂她嘴的手,微微往旁邊瞟了一眼,她看過去,那是條相對雜草亂石來說輕易的小路,她點頭。
思索片刻又拉過劉雪靈的衣袖,在她耳邊附語,“如果進去什么都沒查到,我們兩個就完蛋了?!?
昏暗的燈光映照在劉雪靈臉上,使得她此刻的表情詭異又嚴肅,“你怕嗎?”
“這有啥怕的?”
“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一座常年廢棄的醫(yī)院舊址,門口為什么會掛著兩盞點亮的紅燈籠?她們兩人走進去,找不到線索看不見人,那么此次到訪的目的已經(jīng)全然暴露。
紅燈籠本身就是一場心理戰(zhàn),對方故意留一個空殼,本質(zhì)是在傳遞他們掌握全局的信號;繼續(xù)調(diào)查,就有可能踏入對方設(shè)置的陷阱,一旦放棄,又會錯過唯一的線索。
但,倘若進去,里面有人,就不單是簡單的出其不意找到線索,而是直面沖突,畢竟她們無法確定,對面的人是把這里當(dāng)做居所的流浪漢,還是被留下來舊部親信,亦或是其他方的勢力。
不過,對于二人而言,來到這里,就已經(jīng)被架在火上烤,沒有后退的方案,只能閉眼往前沖。
劉雪靈跟著袁嘉琳后面,小心的踩著袁嘉琳的腳印一起走,同時不忘警惕的觀察左右。
地上碎石大小不一,一不小心就會絆倒,袁嘉琳嘴上輕輕念叨著讓她注意,一邊用手電掃過全場。
醫(yī)院破壞程度有些高,外面的墻皮被啃得什么都不剩,里面大多數(shù)的建設(shè)都倒塌了,夜風(fēng)吹得不遠處干枯的樹杈吱吱作響,走到大門處,地上有一堆燃燒過后剩下的痕跡。
袁嘉琳蹲下去,簡單的拿在手上捻了捻,無奈的看向劉雪靈,“三天以內(nèi)?!?
劉雪靈懸著的心沒落下,抿了抿唇,“是我剛剛來的時候動靜太大,他們躲起來了?”
“你怎么來的?”袁嘉琳問。
“就在岔口那邊下車,然后步行過來的?!彼稹?
袁嘉琳若有所思,站起身手指在她衣服上隨意擦擦,在被對方瞪了一眼后咯咯笑,“你看,那還有腳印呢。”
手電照過去,是一排凌亂但很深的腳印,不難看出那處下雨天基本就是水灘。
大概是她的笑聲太過輕松,劉雪靈忽然松了口氣,“那賺了。”
“先進去,還是先去看看燈籠?”袁嘉琳斜眼瞧了瞧掛在邊上的燈籠。
此刻她們站的位置,正正好紅光自上而下,全然落在兩人身上,活脫帶上了些聊齋的味道。
“先進去。”
袁嘉琳點頭,繼續(xù)打頭陣。
一踏入就被撲面而來的灰塵嗆住,灰蒙蒙的走廊里碎石塊很多,和各種醫(yī)藥器具混亂的疊在一起,隨手一揮就有厚厚一層蜘蛛網(wǎng),而就在她們進去的那一刻,原先還亮著的燈籠,忽然熄滅。
滿月被薄薄的云層遮住,涼意一點點蔓延上后背。
“盛和是什么時候搬的?”抬手拉過劉雪靈,袁嘉琳用手指在墻面上輕輕碰了碰。
她不假思索,“五年前了,選址在這邊的目的是閘北相較而言交通不便,經(jīng)濟落后,為了能夠讓這邊的人更好的得到治療?!?
袁嘉琳推開搖晃的木門,“這么說,楊啟順還算是個大好人了。”
入眼可見的是好幾張桌子歪倒在地,各種雜物堆在地上,劉雪靈手電找過去,居然還看見個燒有紙錢的火盆。這間看上去只是簡單的病房,沒有意義,于是兩人很快出來。
“我不做評價。”她說。
袁嘉琳嘴角浮起一絲笑,她很欣賞劉雪靈的理性,至少在真相出現(xiàn)前,她不會盲目。
“盛平也是他的產(chǎn)業(yè)?”
劉雪靈愣住一瞬,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盛平是指哪里。
“盛平旅店?”她咬咬牙問。
“敢取這名字的,大概只有這一個了吧?!?
盛和盛平,在上海灘沒有五大家族背景加持下,誰敢赤裸直白的說“和平”二字。
她頭腦飛快運轉(zhuǎn),猛地一抬眼抓住袁嘉琳的手臂,“盛平也是在搬離這邊的前后時間創(chuàng)建的,你剛剛問到盛平是不是也有問題?”
袁嘉琳默默瞧了她一眼,輕聲帶她往樓梯上走,一步一臺階,“我以為你會查得比我多,看樣子劉大小姐也不過如此嘛?!?
劉雪靈被她做玩笑的打趣,疑惑沒消反而更深了,吐了口濁氣似的,“盛平是由我父親牽頭開始的,楊啟順一開始并不想接,但......”她眼眸微動,“川島中途插了一腳。”
“那天中午,他們很忙,吃完飯就去了書房,里面進進出出,大概是六七個小時之后,那塊地的歸屬全就落到了他手上?!?
走上三樓,兩人才來得及互相幫著把身上的蜘蛛網(wǎng)弄掉,劉雪靈望著一旁黑漆漆的樓梯,瞇了瞇眼。
袁嘉琳忽然開口,“其實我有個更嚇人的猜測,要聽嗎?”
劉雪靈一腳踢開腳下的木板,哐當(dāng)一聲響在黑夜中尤其刺耳,“我能猜到你想說什么?!?
袁嘉琳故作驚喜,“哎呀,雪姐姐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
她沒理會這人,靠著記憶抓住她的手,徑直往走廊盡頭走去,聲音低低的,“通過醫(yī)院和旅店是最簡單且容易的手段,不需要大規(guī)模的篩查尋找,只需要在病歷單、登記簿上隨意勾畫,大多數(shù)人的命運就會因此改變。”
她幾乎靈魂發(fā)顫,咬著唇停下話語,刻意的搖頭不去想象那些泯滅人性的事。
壓抑的走廊似乎怎么都走不完,盡頭幽幽的窗口透出往外伴隨風(fēng)動的樹葉,像是鬼魅一般可怖。
袁嘉琳再度停下,朝劉雪靈示意,是這間?
她微不可察的嗯了一聲,挽起的卷發(fā)不聽話的散落下幾縷。
袁嘉琳推開門,快速把內(nèi)部掃過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張腐爛的辦公桌后的柜子上。
她記得她師父,也就是報社社長第一天帶她走流程時說的一段話:不要被眼前的事物迷惑,你要去注意最底下那粒塵埃,它或許才是你破局的關(guān)鍵。這句話她記了一年,這也是她剛剛為什么在劉雪靈面前提到盛平的原因之一。
倘若事實真的如她們猜測,她們調(diào)查的就不再是案子,而是正在發(fā)生的屠殺。
一場,以“和平”為幌子,朝向中國人自己的,大屠殺。
在她伸手要打開柜子的一瞬間,劉雪靈攥住了她的手腕,她能察覺到對方指尖的顫抖和手心的薄汗,她溫?zé)岬臍庀⒏采w自己,一時往后退了退,皺眉問,“怎么了?”
劉雪靈搖搖頭,豎起拇指“噓”了一聲,緊張的拉過她,往背后撇了一眼,帶著她小心的走到窗口。
三樓的這個位置,基本可以把外面的一切收進眼里,袁嘉琳想,當(dāng)初楊啟順站在這個位置,是否也是這樣打量著醫(yī)院進出來往的人。
外面的云又被風(fēng)帶走了,月光皎潔,照在地上白花花的,草叢里仔細看居然還有亮著的螢火蟲,從窗邊俯視,剛剛熄滅的燈籠,此刻再度亮了起來。
窸窸窣窣的動靜像冰冷的蛇,順著地板傳進袁嘉琳耳朵里,她后頸的寒毛瞬間豎起,那不是老鼠爬過的聲音,也不是樹枝拍打的聲音,而是,刻意掩飾下的腳步聲——這座詭異的醫(yī)院,不止她們兩人。
她立馬關(guān)了手電,朝劉雪靈打手勢:跳窗?
劉雪靈一愣,抽了抽唇角,一把把她拉下,蹲在辦公桌的旁邊,在她耳邊悄聲,“我們兩個從這里跳下去,不是斷腿就是半殘,我可不要回去喝中藥?!?
她的呼吸全落在袁嘉琳的脖子上,不自然的往后縮縮,蹲在狹小的空間里,兩人只能互挽著手臂,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袁嘉琳緊張的心平復(fù)了不少。
她就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往地面上看,“那怎么辦?”
“聽動靜沒幾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奔著我們來的。”劉雪靈冷靜分析,居然還有心思幫她理發(fā)尾沾上的蜘蛛網(wǎng),“你去年不是跟著夕顏學(xué)了段時間武術(shù)嗎?怎么樣?”
袁嘉琳一頓,抿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把我干翻之后我氣得再也沒去過。”
劉雪靈:“.......”
劉雪靈:“哇?!?
袁嘉琳討好的笑笑,“那我成拖油瓶了,得靠雪姐姐保護我咯?!?
劉雪靈無奈的搖搖頭,她此刻忽然有些感謝川島一崎了,畢竟他作為自己的家庭教師,讓她學(xué)會了兩項技能——說謊和防身。
說謊是指,川島一崎從接手她的那天起就要求她每天寫日記,他想靠這種方式來了解劉雪靈的思想,但是,劉雪靈不介意撒點小謊,畢竟沒人規(guī)定,日記一定要是真話;而防身就更簡單了,他找了中日雙方的武術(shù)大師教習(xí)她,這一點她倒是學(xué)得很認真。
“你回去真得讓夕顏重新教你,萬一未來我們不在身邊我看你怎么辦。”劉雪靈的目光始終落在門口,但還不忘調(diào)侃袁嘉琳。
袁嘉琳動作很小的拍了拍肩,“我撬鎖一流,從小的活,這你們學(xué)不來。”
“聽上去應(yīng)該是三個人,腳步聲重,不急不緩,等會如果進來打起來了,你躲好一點?!眲⒀╈`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一會,不忘囑咐她。
“我們不至于這么倒霉吧,說不準是同行呢?!?
“那最好?!?
說完,兩人都默契的屏住呼吸,只剩下細沙在地板上緩慢摩擦的聲響;她們靠在一起,幾乎能聽到彼此心臟跳動和吞咽口水的聲音;昏暗走廊里,腳步聲越來越近,空氣中滿是塵埃粉末,嗆得外面的低聲怒罵起來。
“媽的,幾年前的事了,誰他媽會來查?”暴躁粗獷的男聲罵起來。
“總有不聽話的人,打斷腿也想跑的豹子你又不是沒見過,再說了,老板說的,我們做手下的做就是了?!绷硪粋€男人安撫起來。
袁嘉琳和劉雪靈迅速對視一眼,不自然的抓緊了對方的手,甚至勁大到掐出了紅痕。
“為什么非得晚上來?”一個更細更尖的人問。
“媽的!你是蠢貨嗎?大白天炸醫(yī)院你要坐牢自己去!”
“靠了,不就是幾個記者嗎?能掀起什么波浪來,昨天不才解決那幾個嗎?”
“屁話真多,媽的,弄完回去睡覺,快點!”
兩人呼吸幾乎停了一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袁嘉琳打著眼神示意:炸彈,他們?
劉雪靈忙不迭點頭,眉頭皺成井字了,左右看看,承認事實:看樣子,我們真得跳樓了,希望慧子饒過我們。
袁嘉琳咬咬牙,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背脊發(fā)涼:剛剛他們說,昨天解決了幾個,是不是說明還有人也在調(diào)查并且比我們知道的更多?
劉雪靈低下眸子,一股郁色涌上。這意味著,在背后還有無數(shù)的人在為了真相而前行,甚至付出生命,他們從未謀面,卻是彼此最隱秘的戰(zhàn)友。
腳步聲停在門口,濃烈的硫磺味跑進兩人的鼻中,啪的一聲,不知道是什么落在地上,聲音很近,袁嘉琳不敢動,但感官告訴她,那東西就落在自己正前方。
心臟砰砰直跳,她一下咬住舌頭,強迫自己冷靜,小心的呼吸,偏頭看才發(fā)現(xiàn)劉雪靈現(xiàn)在正望著窗戶,她順著看過去,皺起眉:怎么了?
劉雪靈朝她送去安撫的目光,那扇窗戶因為常年風(fēng)吹日曬,早就掉了,所以不用擔(dān)心窗架,但問題是,她們有多少時間?
從炸彈被引燃到她們跳樓逃出去并且這個過程還要躲避這幾人,她們有多少時間?
袁嘉琳眼睛瞪大,她聽見樓上傳來的呲呲聲,尖細的聲音在外面喊,“走了!去外面等,馬上炸了!”
門口的腳步聲近了近,火星子突然出現(xiàn),呲呲聲變得真切,黑暗的辦公室里,那火光幾乎刺痛人眼。
來不及再思考,點完引線的男人大概是害怕,一步并做幾步的飛快跑下樓,袁嘉琳唰一下站起來,“雪姐姐你看好落點,等你說跳我們就跳,這味道應(yīng)該是自制的土炸彈,最多三分鐘就會爆炸,我現(xiàn)在翻柜子!”
劉雪靈很快站起來,那幾個男人速度很快,約莫在她站起來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跑到了醫(yī)院外面,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們往外走了走,然后就停在了那里。
她咬牙,眼神迅速在地上來回查看。
不行,那一堆是尖石,不行,那個位置一定會被看到,不行,那里來不及跑出爆炸范圍,不行,不行,不行,她幾乎差點沒有冷靜下來,燃線的聲音攪得她太陽穴突突地疼,她一拳壘在墻上,疼痛感瞬間蔓延迫使她鎮(zhèn)靜下來。
好了!就是那里!石堆旁邊是大樹,月光下只能看見樹影下是片草叢,從這個角度跳下去往旁邊翻,剛好卡在他們視野盲區(qū),而且位置遠,留一分鐘從這邊跑出去時間夠了。
“小琳子!”劉雪靈飛快回頭叫她,并伸出手。
袁嘉琳的手抖個不停,根本無法聚焦目光,只能把最上層的資料一股腦全部放進背包,多余實在放不進去的,直接抱在懷里,她喘了兩口氣,不去看那抹紅點。
袁嘉琳朝她點頭,一把握上去,那黏膩的汗珠覆蓋整個掌心,被拽到窗邊時,劉雪靈掰正她的視角方向,“就是那邊,我數(shù)三二一?!?
“三!”
樓頂忽然傳來爆炸聲,幾乎要掩蓋掉劉雪靈的聲音,簌簌的灰石從上方落下,整座樓不受控的晃了晃。
“二!”
明明只是一秒鐘,兩人感覺過去了一輩子那么長,辦公室里呲呲的聲音就如同蛇吐著它的蛇信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猛猛撲上來撕咬。
“一!”
兩人動作整齊得像排列過,同時抬腳踩上窗戶,窗戶到腰間那么高,所以不費多大力,兩人輕而易舉的往外一蹬,干脆利落,毫無拖泥帶水。
“跳!”
她們往外跳的同一時間,原先站著位置的那塊天花板哐當(dāng)一聲全部砸了下來,與炸彈的沖擊一起,把兩人往外推。
要不說劉雪靈算專業(yè)的,她一只手抓著袁嘉琳的手腕,在失重的那幾秒里,她的手勁一點沒有松懈。半空中的風(fēng)很大,書頁噼里啪啦被吹得全打在了袁嘉琳的臉上,她不敢亂動,只好瞇起眼。
兩人落在她預(yù)料的位置,卻還是被草叢里的石子刺了滿身,悶哼幾聲后,甚至來不及思考,兩人踉蹌著互相拽著站起來就往外沖,背后是砰砰砰爆炸聲,原先還在黑暗里的靜謐詭異的醫(yī)院,變成了一片火海。
火光沖天,煙霧彌漫,聲聲震耳。
袁嘉琳的相機和資料被她牢牢抱住,呼吸不勻的跟在劉雪靈身后狂奔,此刻也多虧了爆炸產(chǎn)生的劇烈聲響,否則按她們對的動靜早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
劉雪靈滿頭汗珠,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的,左臂在不受控制的顫抖,她當(dāng)即把目光移到路邊,背后有不少碎石落下,無一不砸在她們身上。
“快,那邊?!眲⒀╈`急急開口。
袁嘉琳忙不迭點頭,兩人也不顧周圍地勢,直接一屁股坐下。
“你先抱著,我來?!痹瘟瞻咽掷镞馁Y料一股腦全部推給劉雪靈,其中有不少因為時間久遠,變成了碎片,接到手里只剩下紙渣。
袁嘉琳抖著手,張著嘴大口喘息,心臟依舊劇烈跳動,似乎下一秒就能沖出胸膛,她把胸口掛著的相機,面向熊熊燃燒的醫(yī)院、面向黑暗中的人群、面向火光下猙獰的面容。
濃煙之下,她的鏡頭往前聚焦,她看清了那些人臉上得意的笑容。
袁嘉琳想,笑吧,你們終有笑不出的那天。
兩人沒敢做過多停留,左右觀察一圈,在最后一次爆炸聲響起之前互相攙扶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