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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皇陵的漢白玉階被雨水沖刷得泛著冷光。姜依然伏在古柏枝椏間,渾身濕透,卻不敢稍動。今夜顧莫蕭以“祭拜賢妃”之名入皇陵,但遠處那道素白身影跪拜的,分明是一座無名孤碑。碑前紙錢灰燼在雨中飄散,隱約可見“蘇氏婉蓉”四字——這絕非北燕皇族規制。
“第三隊繞西側巡查,弓弩手駐守神道!”禁軍統領的喝聲穿透雨幕。姜依然屏息數著巡邏間隔:每隊十二人,甲胄碰撞聲整齊如雷,連檐角銅鈴都被摘去防止聽聲辨位。她借著雷聲翻滾落地,裙裾卻被荊棘勾住,“刺啦”一聲輕響。
“什么人!”
三支破甲箭貼著她耳畔釘入樹干。姜依然反手甩出毒針,三名禁軍悶哼倒地。她閃身藏入碑林陰影,心跳如擂鼓——這皇陵守衛之森嚴,竟比北燕皇宮更甚。
而另一邊,顧莫蕭正跪在無名碑前,素衣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指尖撫過碑上深深的刻痕,低語隨風飄來:“母親,您當年要我發的誓……我終究是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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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依然瞳孔驟縮。她記得影月樓密檔記載:賢妃是先帝微服南巡時帶回的孤女,因難產早逝,顧莫蕭作為養子記在其名下。可眼前這碑分明是民間制式,碑前還擺著南楚特有的茉莉米糕。
“將軍,該回府了。”侍衛統領上前半步,目光警惕地掃視碑林。
顧莫蕭卻忽然拾起一塊碎石,在碑旁土坡上畫起陣圖:“當年母親教我布陣,總說'棋如人生,進退皆需余地'。你們說,這皇陵算不算最好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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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依然正欲靠近細看,腳下青磚突然下陷半寸!
“錚——”
顧莫蕭的劍鞘已抵在她喉間,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滑落:“姑娘跟了我三日,連我母親忌日都要湊熱鬧?”
軟劍出鞘如蛇信,姜依然旋身刺向他腕脈:“顧將軍祭拜生母卻要偽裝成賢妃忌日,這份孝心當真感人!”
劍光交錯間,顧莫蕭忽然扣住她手腕:“你怎知這不是賢妃碑?”
姜依然冷笑,劍鋒擦著他頸側劃過:“賢妃薨于天樞三年臘月,而今日是霜降——將軍衣袖還沾著茉莉香,那是南楚霜降祭祖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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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莫蕭忽然輕笑,劍勢陡變,挑飛她藏在袖中的明黃帛書:“影月樓連偽造圣旨都用北疆狼皮紙?這紙浸過漠北紅柳汁,遇雨會泛朱砂紋。”
姜依然瞳孔驟縮——那帛書落地時果然滲出蛛網般的赤紋!
“告訴樓主,下次換云州竹紙。”顧莫蕭劍尖挑起帛書,任其被雨水沖爛,“就說是我教的。”
姜依然趁機灑出毒霧,卻被他用劍風反卷回來。她踉蹌后退,面紗被劍氣掀開半幅。
顧莫蕭突然僵住。
雨幕中,少女左眼尾一點朱砂痣,與他珍藏的那幅南楚皇后畫像……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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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都西市。
“剛出鍋的胡麻餅哎——”
“南詔胭脂,抹了比新娘子還俏!”
姜依然扮作采買丫鬟混在人群中,耳畔灌滿市井喧囂。賣花婆子挎著竹籃湊近:“姑娘買支茉莉吧,顧將軍府上今早訂了三十束呢!”
姜依然停下腳步,假裝挑選茉莉:“顧將軍府上不是一向只有男人嗎?怎么突然買起花來了?”
賣花婆子笑得滿臉褶子:“可不是嘛!聽說顧將軍最近心情不好,府上的管家說買些茉莉熏香,能安神靜心。這不,連帶著其他府上也來訂花了。”
姜依然心中一動,想起那夜皇陵中顧莫蕭衣袖上的茉莉香。她隨手挑了幾支茉莉,付了銅錢,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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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月樓地宮,阿箐捧著藥碗的手在發抖。
“師姐,這安神湯……”
“放著吧。”姜依然擦拭著染血的軟劍,劍身映出阿箐閃爍的眼神,“你今日去藥廬,可聽到什么新鮮事?”
阿箐突然跪下,淚珠砸在青磚上:“風字堂主要我去監視你!但、但我不想……”
姜依然劍尖挑起她下巴:“樓主允你斷臂后還能留在樓中,是因你兄長在御前當差吧?”
阿箐臉色煞白。
“告訴樓主,我三日后會親手斬下顧莫蕭的頭。”姜依然收劍入鞘,“至于你——下次湯里少放半錢曼陀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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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子時,姜依然再次潛入皇陵。
無名碑旁多了一抔新土,下面埋著半截焦黑的木匣。她正要挖開,忽聞身后劍鳴——
“姑娘對家母遺物這般感興趣?”顧莫蕭從柏樹后轉出,手中握著一卷泛黃信箋。
姜依然劍指他心口:“蘇婉蓉是南楚醫女,二十年前隨商隊北上失蹤……你究竟是誰?”
顧莫蕭展開信紙,露出末尾鳳凰印鑒——那是南楚皇后的私章!
“你母后與我母親是結拜姐妹。”他將信箋放在碑前,“三年前我攻破楚都,在鳳棲宮找到這封未寄出的信……要看看嗎?”
姜依然劍尖微顫。信上字跡確屬母后,提及曾將幼女托付蘇氏——那個因戰亂失散的妹妹,眼角也有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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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失敗,該當何罪?”樓主背對姜依然,手中把玩著翡翠扳指。
姜依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猙獰的箭傷:“顧莫蕭已中黃泉引,活不過七日。”
樓主突然掐住她脖頸,直到她唇色發紫才松手:“我要的不是他死,是北燕亂。”
片刻后,
他扔來一枚玄鐵令牌,上刻“月影”二字:“從今日起,你就是影月樓圣女。三日后隨我去見那位'貴人',若再失手……”
窗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姜依然瞥見阿箐的衣角閃過廊柱,袖中暗藏的信鴿撲棱棱飛向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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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時分,京都驟起騷動。
姜依然立在城樓,看著將軍府方向騰起沖天火光。禁軍鐵蹄踏碎長街,百姓哭喊聲撕破夜幕——
“顧將軍遇刺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