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弢回憶了一下——在歷史上,這一次增補閣臣的大事,其實是發(fā)生在萬歷四十七年十一月。
之所以那時萬歷終于答應(yīng)增補閣臣,說到底,是因為朝中大員不是去職,就是病歿,幾近凋零。
萬歷四十七年七月,吏部尚書趙煥病逝于任;緊接著八月,刑部尚書、左都御史李志也告老還鄉(xiāng)。
朝中連失兩位重臣,使得萬歷不得不順勢同意內(nèi)閣增員。
但如今局勢不同——由于李伯弢的到來,讓萬歷偶然間,提前召見了方從哲。
也因此讓方元輔得以趁機提出動議,使得原本在年末才會發(fā)生的朝局大事,硬生生提前了半年!
汪文言站在那兒,沉吟了半晌,心中還是有些拿不準,忍不住問道:“依在下愚見,這朝廷里好像也沒看出哪個人,是方元輔非選不可的人物啊?”
“哈哈!”李伯弢聽罷,仰頭一笑,頗為暢快地說道,“政治這東西,說穿了,不就是一場騙術(shù)嗎!”
“要是連你們都能猜得一清二楚,那人選還沒等會推,就早被你們東林彈劾了個干凈!那這人還能選得上?還怎么往里安插自己人?”
汪文言聽得一愣,隨即點頭不已,心下暗道:理是這么個理!
對李伯弢的這番話佩服得五體投地,今日這趟,果然沒白來,自己問對了人!
不過,他心頭也冒出另一個念頭——這世道變幻莫測,浙黨若是也看穿了東林準備推薦的人選,那豈不是也會提前下手,來個釜底抽薪?
想到此處,心中不禁對李伯弢更添幾分敬意,隨即鄭重地問道:“那......伯弢兄,這人究竟是誰?”
李伯弢自然知道在歷史上的這次閣員會推中,方從哲力主入閣的有兩人,其中的一人是他真正的親信。
所以,他也不拖泥帶水,直接說道:“南京禮部侍郎,掌部事沈?!”他就是實質(zhì)上的禮部尚書。
汪文言聞言一愣,這個人選實在是出人意料——方元輔竟然不是從京中中樞挑人,而是從南京那邊選了一個自己人?
但汪文言稍作沉思,反倒覺得這才是最合理的答案!
正因為滿朝文武的眼睛都盯著北京朝廷的動靜,方從哲才有機會從南部悄悄布子,暗度陳倉。
到時一旦推出人選,打東林一個措手不及,想反應(yīng)都來不及。
再說了,朝廷之上講的是名義,畢竟要維系一個表面的公道,哪怕是黨爭激烈,也要做出個“朝堂清議”的樣子。
如果等到人選公布后再群起而攻之,那立馬就成了黨同伐異——這口實,誰都不想落在自己頭上。
所以,真正有手腕的文明人,向來都是提前出手,趁風(fēng)頭未起時便先敲打、攻擊那些“可能”的人選。
若非李伯弢今日點破,汪文言自己恐怕還真不會想到,這回方元輔的人選來自南京。
他心頭一轉(zhuǎn),又忍不住追問道:“這沈?......和方從哲很熟?”
李伯弢想了下,說道:
“方從哲是萬歷十一年的進士,之后成為庶吉士。”
“直到萬歷二十二年,在這十年間,他都呆在翰林院,從檢討開始做到最后,以翰林院編修的身份丁憂。”
汪文言想了想,說道:“那這沈?呢?”
“沈?是萬歷二十年的進士,同樣考選了庶吉士!”
“哦?”汪文言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說道:“如此說來,有兩三年的時間里,他們都在翰林院?”
“這兩人的關(guān)系不僅于此。”李伯弢繼續(xù)說道:“這庶吉士通過館選進入翰林院,那可是要有三年的授業(yè)!”
汪文言恍然大悟:“所以,就在這萬歷二十年到二十二年這三年間,方從哲是沈?的館師?!”
“正是!”
“不僅如此,方從哲和沈?都是浙江湖州府人,他們可是鄉(xiāng)黨!”
李伯弢忽然想到了自家的“師祖”溫體仁,同樣是浙江湖州人,此時也在南京掌南京國子監(jiān)印!
李伯弢忽然心頭一絲明悟:就因為,他的座師是韓爌,溫體仁只能兩邊不得罪,自請調(diào)出北京,去了南京任事。
如此看來,這溫體仁后來反對東林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因為他的內(nèi)心深處,本就是個“浙黨”!
李伯弢直到今日,才真正體悟到了溫體仁真正的成色,心中竟然升起一絲興奮。
而與此同時,汪文言也獲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終于知道了兩人間的關(guān)系,反復(fù)的說道,似乎是在肯定李伯弢的消息。
不過,汪文言還是問道:“可是,伯弢兄,你為何要把這消息放給我?!若這消息為真,那可是你們浙黨最大的‘秘密’!”
李伯弢嘿嘿一笑,喘了口氣,慢悠悠的說道:“單純就是因為,咱不喜歡這人!”
“嗯?”汪文言一臉不信的看著他,也不言語。
“好吧,好吧。”李伯弢想了個過得去的理由,說道:“咱們浙黨里面也是很內(nèi)卷的......”
“內(nèi)卷?”汪文言更不明白了......
“額,就是競爭激烈,競爭激烈唄!懂了嗎?”
“懂了,這就懂了,原來伯弢兄,你另有支持的人選,想借刀殺人啊!”汪文言一臉的壞笑。
“這話說的,咱給你消息,你還揶揄咱,不地道!”
李伯弢自然有自己支持的人選,不過正是因為他個人不太喜歡沈?,所以哪怕他是浙黨,自己也不能讓他入閣!
三年前,也即萬歷四十四年五月,南京禮部侍郎沈?上《參遠夷疏》指稱天主教以邪說惑眾,要求禁止天主教在大明的一切活動。
他列舉了三大理由:
其一:傳教士到中國是為了收買人心,以致在適當(dāng)時候可以傾覆大明。
其二:傳教士以西洋方法治歷,違反堯舜一向的做法,是有意變亂中國傳統(tǒng)。
其三:教士破壞儒家文化,教導(dǎo)人不拜祭祖先,只能一夫一妻,這更是不能容忍!!!
最后他在疏中說道:
番夷自稱“大西”,與“大明”國號相對,“既稱歸化,豈可為兩大之辭以相抗乎”?
“君天下曰天子,而彼夷詭稱天主,此乃大逆不道之言!”
這份疏奏上去之后,萬歷并沒任何表態(tài)——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在對待天主教的態(tài)度上,中國的皇帝們通常都要比官員寬容:
無論是今后的天啟崇禎,還是滿清的一些皇帝都是如此!
但到了同年九月之時,中樞和地方上的官員終于不顧皇帝的指示,在北京和南京開始抓捕所有番夷傳教士,最后全部被驅(qū)逐出境。
沈?是第一個上書反對天主教的,關(guān)鍵原因在于,他不是一時興起!
直到天啟元年,他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xué)士入閣之后,依然對于天主教徒趕盡殺絕。
所以,對沈?而言,這已經(jīng)是關(guān)系到了一個儒耶兩教,思想形態(tài)斗爭的問題了。
凡事一旦涉及到此,那就少有說理的空間,幾乎是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所以,李伯弢絕對不能讓他入閣。
這倒不是說,李伯弢就完全不認同沈?所言。
其中第三條,李伯弢就覺得沈?說得特別有道理,極其有道理——這些番夷真是亂我中華傳統(tǒng),是可忍熟不可忍!
但是,李伯弢完全反對這沈?解決問題的措施——全部驅(qū)逐出鏡,永不入境!
這對于李伯弢來說,是最不能接受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