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一只青花茶盞猛地摔在了地上,清脆響亮,瓷片四散,濺起幾縷熱茶,碎得如同雪末般細碎。
書房中那張太師椅前的大司寇,面色陰沉如墨,眉間如刀刻般深鎖。
“好你個張問達......”
李志沉聲低語,語帶怒火:“老夫還在疑惑,錦衣衛怎敢在清明公休便擅動手腳,原來......是你——你張問達竟然在清明節,還親自跑去刑部值守!”
李志緩緩起身,在書房內踱步:“原以為,清明過后再重返刑部,還能多擋錦衣衛幾日,老夫也可以從中多有布置。卻沒想到,被你這陰險小人搶先一步!”
他站定,目光如刃,“老夫絕不會讓你好過!”
片刻之后,李志很快壓下滿腔怒火。
——眼下最要緊的,并非與張問達斗氣。
他重新落座,拂去幾片濺在案頭的瓷片,目光轉為深沉。
“明日公休已過,朝堂復常。一旦李伯弢被捕消息傳來,我便要上書避嫌,暫離刑部與都察院。直到案了之后——無論是罪是非。”
可關鍵之事在于,自己早就向皇上打了辭呈,再加上這事,即便李伯弢沒有任何問題——明日也有可能是老夫在刑部的最后一天了......
這應該就是張問達的心思,后日之后,這刑部就成了他的天下。
李志心中輕輕一嘆,做人何必如此不留退路,你心太急了!
這張問達若只是針對老夫而來,那也就罷了......自家終歸已是八十有四,本就不想過問這政事。
可你張問達,卻偏偏想用李伯弢來牽連老夫——千不該萬不該啊!
你想讓咱李家在朝中盡絕,老夫就絕不會讓你得逞!
他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心中想到:也就是說,只剩下一天時間......能在刑部做最后的安排了。
李大司寇沉吟片刻,便從書案下取出上好的宣紙信紙,平鋪在面前的大案上,提筆蘸墨,伏案疾書。
他下筆極快,卻又分外謹慎。
寫了幾行之后,略一停頓,從旁邊銅匣中取出一張單照,湊近眼前。
細細端詳信紙半晌,確認無誤之后,又開始動筆。
一張信紙幾句寫完,又換一張重新寫上幾句,如此往復,也不停歇,直到八九張信紙寫完之后,大司寇才終于擱下了筆。
他將每一張寫好的信紙,一一疊好,分別裝入封套。
封口之時,還特別用府上的朱印封蠟蓋好。
妥當之后,他喚來了府上的老管家張伯,和剛從外頭回來的李觀木。
“張大,現在府上的情形......你心里該也清楚了。”
李大司寇抬眼看向站在下首的張伯,語氣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
張伯立即應聲:“老爺放心,侄少爺一定能安然無恙的回到府中!。”
李志點點頭,也不多言,旋即從案上挑出五封信件,一一整好,遞了過去。
“這幾封信,你務必親自送達,不得假手旁人。”
“一封送去元輔方府;一封送去吏部尚書趙府;一封送往大理寺卿王府。”
“另外這兩封,一封送往吏部翰林院史公府,一封送去兵部薛公府。”
張伯鄭重接過信封,連連點頭:“老爺放心,老奴定當逐一送到,不漏一人。”
李志沒再說話,只揮了揮手,示意他快去,張伯應聲退下。
張伯一走,李志抬起頭,看向屋里還未退下的李觀木。
“今日錦衣衛抓走少爺的時候,你人在何處?”
李觀木趕緊答道:“回太爺,咱當時躲在塾堂講臺下面,沒被他們發現。”
李志點了點頭,語氣稍緩:“做得不錯。”
又問:“心中可有害怕?”
“剛開始挺怕的......”李觀木低頭老實道。
“那現在如何?”
李觀木抬眼看了一下,鼓起勇氣補充道:“不過后來,也就那樣了。少爺當初打小伯爺的那一回,咱跟著也見過陣仗......現在心里也能扛得住了。”
“膽子倒是練出來了。”大司寇淡淡說道,“今后更要小心些。”
李觀木立刻點頭:“是,太爺!”
“可如今少爺被關進去了,往后你也就不用再伺候他了......”李志緩緩開口,語氣平淡。
“啊?太爺!”李觀木一聽,急得當場跪下,“少爺一定會回來的!求您救救他,小的知道您一定有辦法的!”
他一邊說,一邊重重磕了個頭,眼圈都紅了。
李志望著他,神色不動,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道:“老夫自然是在想法子,眼下正需要人跑腿送信。”
“我愿意!”李觀木抬起頭,語氣堅定,“只要能救出少爺,讓我做什么都成!”
他的腦海里,想起都靈見自己回來時那副關切神情,頓覺渾身充滿了力氣。
李志沉沉點了點頭,把還剩下的四封信,一一交到李觀木手中。
“那好,這幾封信你替我送出去。記清楚了,別走錯了門。”
“一封送去陜西道御史劉元廷家,一封送去吏科給事中張延登家,還有兩封送去禮科給事中亓詩教和工科給事中祝耀祖那里。”
“等信都送完了,立刻回府。用過晚飯之后,在東廂等著張伯來找你。”
“是!”李觀木小心收好信,站起身來,眼神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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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安福坊,忻城伯府。
小伯爺趙之龍興高采烈,幾乎是蹦著沖進了府中書房。
書房里,趙世新正半躺在一張檀木躺椅上小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睜開了眼。
他微微皺眉,看著眼前一臉興奮的趙之龍,語氣平淡輕輕呵斥道:
“喜怒不形于色,你是忘了為父的教導?”
趙之龍卻壓根不理會,興沖沖地自顧自說道:“錦衣衛那邊傳來的消息——那個兵部觀政,已經被拿下來了!”
“現在正關在錦衣衛的大牢里頭呢!”
趙世新神色依舊波瀾不驚,面上沒有一絲喜怒,看起來就跟聽了一件尋常的家事差不多。
但心中,他早已了然。
錦衣衛這衙門,與勛貴圈子的關系實在太深了。
說句難聽的,這里頭百戶之上,幾乎三成的官職,都是勛貴子弟出身。
畢竟,勛貴之家通常只有嫡長子能承襲爵位,可哪個老爵爺家里會只有一個兒子?
若是當年立過軍功,或是深得圣上賞識,往往還能額外恩蔭一子,安排進五軍都督府或是錦衣衛混個指揮差使。
如此一來,年深日久,錦衣衛內便多了不少勛貴出身的子弟。
自個家,要從錦衣衛里頭探個消息出來,不過是分分鐘的事罷了。
于是,趙世新平靜地問道:“還說了些什么?”
趙之龍這才收了收情緒,喘了口氣,說道:“聽說這回是東司房出手,把人給帶走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選在清明這天動手,出人意料。”
他頓了頓,咧嘴一笑:“不過看樣子,錦衣衛這次倒是辦得爽利,得記上一功。”
“哼,”趙世新淡淡說道:“要不是那些馬商幫忙,能有如此便利?”
趙之龍頷首道:“那還不是大人的高明!父親,咱們現在可就安枕無憂,等著看戲了!”
趙世新瞥了自家兒子一眼,幽幽說道:“怕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