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浸透青囊堂的瓦當(dāng)時，蘇青檸在藥柜最底層摸到了生銹的餅干盒。鐵皮上貼著泛黃的便利貼，顧承澤的字跡被歲月暈成淡藍(lán)色：【小檸二十歲生辰禮，待銀杏結(jié)果時啟封】。

盒里躺著件嬰兒尺寸的虎頭鞋，金線繡著「顧念蘇」三字。鞋底夾著孕檢單復(fù)印件，背面是顧承澤用手術(shù)刀刻的遺囑：【若保不住，將吾骨灰混入鞋中，葬于她足下】。

「這是他親手縫的。」程硯秋的白大褂沾著井水，掌心托著枚銀鈴鐺，「那年他在ICU邊吐血邊穿針，求我別告訴你孩子的事。」

蘇青檸的指甲陷進(jìn)虎頭鞋的眼窩。記憶如倒流的膠片——三年前暴雨夜，顧承澤渾身濕透跪在祠堂，懷里抱著染血的孕檢單。父親用藤條抽斷他三根肋骨時，他始終護(hù)著西裝內(nèi)袋，原來那里藏著未出世的孩子的生辰八字。

「胎停那晚，他把自己鎖在停尸房。」程硯秋掀開左腕紗布，刀疤形似嬰兒蜷縮的輪廓，「割了三十三道口子，說是在替孩子喊疼。」

暮色漫過后院，蘇青檸踉蹌著撞開塵封的閣樓。蛛網(wǎng)密布的梳妝臺上，擺著十二個未拆封的生日禮盒——從孩子一歲到十二歲，每個都貼著顧承澤手寫的賀卡。

「給念念：

今天是你來到這世界的第一個春天。爸爸在華爾街買了塊地，等你學(xué)會走路時，該長出小檸最愛的銀杏林了。——2024.3.21」

「給念念：

十歲該學(xué)騎自行車了。爸爸在車鈴里藏了秘密，要等月亮最圓那天...——2033.5.20」

最后一個禮盒裝著褪色的婚戒，內(nèi)圈刻著「念卿來生」。蘇青檸的眼淚砸碎鏡面時，望見背后掛著件沾血的孕婦裝——正是三年前她弄丟的那件，領(lǐng)口別著顧承澤從不離身的獵豹胸針。

「那晚他抱著這件衣服跳進(jìn)蘇州河。」程硯秋的聲音混著雨聲，「說要把你的味道刻進(jìn)肺里...」

雷鳴撕裂夜幕的瞬間，蘇青檸在孕婦裝暗袋摸到硬物。微型錄音筆的電流聲里，傳來顧承澤破碎的哽咽：「...寶寶乖，別怕冷...爸爸的心跳分你一半...」

突然插入林薇恩的尖笑：「你以為她真想要這孩子？蘇青檸今早簽了流產(chǎn)同意書！」

玻璃碎裂聲炸響，顧承澤的嘶吼震得錄音失真：「把刀給我！取我的心臟...現(xiàn)在就跟孩子換血...」

「他剜了心口肉做藥引。」程硯秋突然咳嗽，指縫滲出和當(dāng)年顧承澤一樣的黑血，「把胎兒的血換到自己體內(nèi)...說這樣你每次心痛...都是孩子在喊媽媽...」

蘇青檸的腕骨撞碎梳妝鏡。鏡框夾層飄落張泛黃的B超單，圖像旁是顧承澤用血畫的全家福——輪椅上的他抱著襁褓，背后的銀杏樹結(jié)滿鈴鐺。

暴雨拍打窗欞時，后院傳來土石崩塌的悶響。百年銀杏樹根下露出水晶棺，顧承澤蒼白的雙手交疊在腹前，掌心里躺著對銀鐲——刻著「念蘇」的那只沾滿褐色藥漬，是他每周取心頭血的傷痕。

「其實(shí)...」程硯秋突然跪倒在地，剖開襯衫露出心口縫合線，「他讓我把這顆心...埋在你們第一次...」

鮮血浸透的遺囑從傷口飄落：【若她為孩兒落淚，便將吾心焚化成灰，撒于初遇的櫻花樹下。來世不必健康，惟愿早十年相逢】。

蘇青檸栽進(jìn)水晶棺的剎那，望見棺蓋內(nèi)側(cè)刻滿正字。每道劃痕都對應(yīng)著她漸凍癥復(fù)診的日期，最后那筆穿透木板，連著他親手雕刻的墓志銘：【此處長眠著蘇青檸的春天】。

晨霧漫過墓園時，她終于找到顧承澤真正的墓碑。黑白照片上的少年眉骨光潔，穿著二十年前的背帶褲，碑前擺著融化后又凝固的糖葫蘆——正是五歲那年，他送她回家的那串。

「顧念蘇之墓」的銘文下，小字浸著晨露：【生于父心，葬于母淚。來世做株銀杏，落進(jìn)她掌心便算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