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86章 剖心燭照,行止由我

一團青屏煙障晃晃悠悠自靈夏峰巔飄落,徐徐降至道觀中庭。

陳修平立定身形,揮袖散去腳下青煙,而后有氣無力地抬目四顧。

但見月色泠泠,清輝遍灑,宛如霜雪覆地。

入目處,遍是丹墻翠瓦,古香古色,清幽寧靜。

風過處,庭中松影婆娑,簌簌有聲,空靈之勝。

一時松風水月,光影交輝,竟使陳修平恍惚間難辨虛實,不由得怔立良久。

片刻后,他回過神來,不由拍額嘆笑。

他素日里沉迷丹道,極少出門走動,今日楊瑩率人一番清潔灑掃,險些讓他認不出這座寓居五載的玄府道觀。

當下唉聲嘆氣,拖沓著腳步踱回西大殿,盤膝坐于蒲團之上,閉目養神。

殿內八窗軒敞,月華自外流照,無需點燈燃燭,已是通透明亮。

此番拜訪沈氏夫婦,本希冀對方能調停顧惟清與賈榆的爭端,誰知連二人的面也未能見著。

他獨自在徽音花廳喝了三壺茶水,待望見漫天星雨紛落時,心知那二位已打出了真火,再難有回旋余地,只得無奈歸返,靜待勝負分曉。

陳修平正心煩意悶,忽地心神一動,右眼眼皮掀起一縫,朝殿門方向瞥去。

只見丹塵正扒著門框探頭探腦。

陳修平白眉軒動,開口道:“丹塵,夜色已深,你為何還不就寢?”

丹塵聞言,急忙邁過殿門,小步跑到老師身前,恭恭敬敬作揖行禮,正色道:“老師出門訪友,久久未歸,弟子心中牽掛,見老師平安歸來,特來問安。”

陳修平不由大奇。

這小徒年歲尚幼,最是貪睡,平日里用過晚膳,便眼皮打架,往往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方醒。

今夜怎地轉了性子?

聽其話音,竟是特意熬夜等候自己歸來。

陳修平溫言問道:“丹塵,你尋為師可有要事?”

“弟子無事,”丹塵連忙搖頭,隨即小手拍得胸口砰砰作響,“但是老師,弟子已今非昔比,您若有事,盡可吩咐弟子去做。”

陳修平擺手道:“為師無事,你且去安寢罷。”

丹塵見老師未能領會自己的意思,臉上滿是焦急,抬手指著自己的小臉道:“老師您再仔細瞧瞧弟子啊。”

陳修平這才睜開雙眼,仔細端詳丹塵,頓時面露喜色:“好小子!半日未見,竟已褪去凡身!”

丹塵眉歡眼笑,鞠躬如也:“此皆老師教導有方之功。”

陳修平見弟子學有所成,自是欣喜萬分,捋著頜下銀須,和藹笑道:“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修持勤勉,方為首功。”

丹塵撓撓頭,憨笑道:“弟子中午飯食過飽,不知怎地睡過了頭,半夢半醒間,竟默運起老師教授的‘一氣心經’,待回過神來,只覺神清目明,身輕如燕,當真妙不可言。老師,這便是那‘凝真定氣’之境嗎?”

陳修平微微頜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此也是你道心堅凝,水到渠成,終得道果。”

丹塵訕訕道:“弟子哪有什么道心,平日早功晚課,也常常偷懶。弟子還擔心自己再不成器,會被老師逐出師門呢。”

陳修平摸了摸他的羊角發髻,溫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哪有因弟子不成器,便逐出師門的道理。”

丹塵得老師寬慰,精神一振,又恢復往日機靈模樣,嘻嘻笑道:“老師,弟子既略有小成,老師可有賞賜?”

陳修平捋須笑問:“你想要何賞賜?”

丹塵歡喜道:“老師可否再賜弟子兩枚‘青靈丹’?昨日服了兩枚,今日便褪去凡身,弟子以為,這青靈丹也有大功。”

陳修平搖了搖頭:“‘青靈丹’之妙,不在補氣養元。你功成褪凡,全賴己身之能,不必歸于外因。”

丹塵年幼藏不住心事,見索寶不成,小臉頓時一垮,顯出一副怏怏不樂之態。

陳修平瞥他一眼,問道:“‘一朝得悟天地寬,心隨云鶴自悠悠’。你可懂得此中意味?”

丹塵自翻閱《道藏》以來,眼界漸開,肚里也積攢了些墨水,當即搖頭晃腦,吟道:“‘散盡浮云落盡花,到頭明月是生涯’,心無所執,身無所累,弟子自是懂得。”

陳修平卻冷哼一聲:“不懂裝懂!該罰!往后不許再看那些無用之書!”

丹塵縮了縮脖子,委屈道:“老師整日閉關煉丹,弟子心中有疑,只能從書中尋求解答,這又何錯之有?”

陳修平輕咳一聲,慢吞吞道:“盡信書不如無書,這世間道理,要自己用眼去看,用耳去聽。”

丹塵小臉皺成一團,卻也不敢反駁,只得低頭垂手,諾諾應道:“弟子受教。”

陳修平嘉許道:“孺子可教,璞玉可雕。”

言罷,他自袖中摸出一枚凝秀珠,遞予丹塵,道:“為師向來賞罰分明,你既已打通任督諸脈,這枚凝秀珠便賜予你了。”

丹塵聞言大喜,抬起頭來,快步上前,雙手捧過凝秀珠,連聲道謝:“弟子多謝老師!祝老師萬福萬壽!”

他目光落在那枚通透渾圓的凝秀珠上,但見珠身明光湛湛,清瑩秀澈。

丹塵仔細端詳片刻后,突然高高捧起手中凝秀珠,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師,可否為弟子換一枚?”

陳修平奇怪道:“這是為何?”

丹塵認真道:“弟子雖見識淺薄,卻也知曉好歹。弟子這枚凝秀珠的品相比師姐那枚強出不止一籌。師姐年長,又比弟子早日破境,弟子的賞賜怎能比師姐的好?您這一碗水可得端平嘍。”

陳修平見他這般謙遜知禮,不由笑道:“原來如此,你且安心收下此物,你師姐那處,為師自然也有準備。”

丹塵這才美滋滋地將凝秀珠拿在手里,視若珍寶,翻來覆去地仔細觀瞧。

陳修平生怕丹塵不通煉化之法,反傷己身,便鄭重囑咐道:“此乃上品凝秀珠,世所罕見。你境界尚低,不可直接取用。修持用功時,只需將其握在手心,勿要刻意引動其中靈機。不用時,好生收放于玉瓶之中,莫要使靈機散逸。”

丹塵正色道:“老師教誨,弟子謹記在心。”

他緊緊握著凝秀珠,可仍有氤氳輝芒自指縫間流出,不由十分心疼,連忙向老師告罪一聲,轉身跑回廂房,尋覓小玉瓶去了。

陳修平望著丹塵匆匆而去的小小背影,心頭倍感暢慰,不禁感慨道:“世間萬物萬靈,皆是天生地養。若能無爭無執,各得其所,各遂其性,方能還報于天地。如今非要爭殺斗戰,無止無休,又是何苦來哉?想不通,貧道實是想不通。”

話音方落,便有一清越聲音自殿外響起:“樹欲靜而風不止,道友溫良恭謹,自然與世無爭。可世間蕓蕓眾生,貪嗔癡惡之輩,何其多也?若手中無劍,恐連一夕安寢也是難得!”

陳修平聞聲大喜,知是顧惟清無恙歸來,心頭大石頓時落地。

他雖不喜爭斗,然人總有親疏遠近,倘若與外人起了爭執,總要站在自家人一邊,況且那賈榆本非良善。

他急忙起身,正欲相迎,卻見顧惟清步履輕快,已邁入殿門。

月華清冷,映照其一身銀白衣衫,熠熠生輝,湛然若神。

陳修平定睛細看,見顧惟清玉簪束發,衣冠整肅,軒然霞舉,幾乎毫發無損,唯有氣機略顯沉滯,顯是經歷惡戰,真元耗損之故。

他心中略安,作勢一請:“顧道友快快安坐。”

言罷,探手入袖,取出一支白玉瓷瓶,道:“這瓶‘養命丹’乃貧道悉心之作,成丹之日,爐生異彩,鶯燕環舞,本想留作筑基之用。今觀道友氣機略有不諧,若不嫌棄,愿贈道友調息養元。”

顧惟清行至蒲團前,一撩衣袍下擺,正身端坐,隨意擺手道:“多謝道友好意,區區微恙,無需服藥。”

陳修平順勢將瓷瓶收回袖中,他早知顧惟清這等名門子弟,于服丹食藥自有章法,不會輕易受人所贈。

然這番做作,乃是禮數所在,不可或缺。

他坐回蒲團,暗暗觀察顧惟清眉宇神態。

但見其風采依舊,然氣機張揚,似利劍出鞘,鋒芒畢露,較之往日溫潤,更添幾分懾人之氣。

好比昔時淡墨寫意的山水畫卷,今朝經工筆重彩,已是繽紛絢麗,氣韻迥異。

若非神意未改,幾乎判若兩人。

陳修平暗暗思忖,莫非一場惡戰,顧惟清施法過甚,以致心性有變?

若真如此,須得婉言提醒,助其寧神靜心,卻也不可過于直白,以免激起逆反之心。

顧惟清若遭心魔反噬,當真發作起來,莫說自己,便是整座靈夏城,恐也無人能制。

他仔細斟酌言辭,準備探問此戰結果。

顧惟清目光掃過空蕩案幾,茶壺杯盞俱已不見,輕笑道:“此行耽誤功夫過久,未能暢飲瑩妹所采花茶,誠為憾事。”

陳修平亦笑道:“那花茶本是凡品,花季又長,明日再讓小徒多采些送來。”

隨即順勢問道:“貧道目力不濟,遙遙望見道友與賈榆略一交手,便向北方遁去,想必因此才多費周折,不知道友為何如此?”

顧惟清眼望殿外清涼冷月,淡然道:“一則擔心斗法波及無辜,二則人多眼雜,諸多手段不便施展。”

陳修平揣摩著話意,試探問道:“道友此戰可還順遂?”

月色溶溶,如膩雪皎白,顧惟清癡望入神,未曾應答。

陳修平順其目光看去,但見皓月當空,與平常無異,心下暗驚,以顧惟清之修為,竟會神思不屬,如此情態,實非吉兆。

清輝漫入殿中,映照著顧惟清的銀白衣衫,他眉眼間似凝霜雪,幾欲與月華融為一體。

陳修平看得膽戰心驚,只覺一絲寒意自脊骨升起,悄然將蒲團往后移了半尺。

神魂之傷,最是難治,縱是元嬰真人親臨,也無計可施,全憑傷者本人鎮定靈臺、堅守道心。

正當陳修平惶惑不安之際,顧惟清凝目望月,忽然開口問道:“我記得陳道友乃是八川人士?”

陳修平聽他語聲甚是平和,略微松了口氣,連忙應道:“正是!貧道出身益水延德郡。”

北地正中有一遼闊平原,北望無終山,南眺滄水,八川回環,十三峰拱衛,乃昭明玄府中樞所在。

八川之地毗鄰昭明玄府,久沐靈機,得天獨厚,億兆生民于此繁衍生息,實為人道首善之地。

陳修平生于懸壺世家,十五歲拜入昭明玄府回生堂修習丹術,根骨雖算不上絕佳,但也順利修至煉氣三重境,筑基在望。

顧惟清悠然言道:“八川黎民得昭明玄府庇護,自是安居樂業,無人敢犯。道友出身于此,難怪心慈好善,不遠百萬里路,遠赴西極天關,駐守邊荒,普濟眾生。道友德厚流光,靈夏萬民無不感佩。”

陳修平連連擺手,苦笑道:“道友過譽了。貧道乃和光同塵之輩,向來隨遇而安,此行所為不過奉玄府之命,實在不敢居功。”

顧惟清轉眸看向他,溫聲言道:“論跡不論心,道友盛德,令人欽佩。”

陳修平再細細觀瞧,見顧惟清眸光重歸溫潤純正,稍稍放下心來,言道:“貧道別無所長,只謹記一事,與人為善,于己為善;與人有路,于己有退。”

顧惟清微微頜首:“此言甚合道友心志。”

陳修平拱手相問:“敢問道友緣何修行?”

顧惟清淡然一笑,袖袍微微一拂:“行止由我,快意恩仇。”

陳修平聞言,眉頭微蹙,倒非覺得此言不妥。

人各有志,道本不同,原是常理。

只是顧惟清說這話時,眸底忽有赤華流轉,如熔金淬火,竟將周身溶溶月色也逼退三分。

待要細看,卻只余清輝滿懷,恍若方才僅是自己眼花錯覺。

陳修平暗暗稱奇,心道走火入魔之狀,往往因性情功法各異,而顯出不同征兆。

他雖不敢斷言顧惟清已入魔障,但觀其神盈氣亢,顯是情志勃發,心神失守在即。

自己既受人贈寶之恩,于情于理都該好言提醒,當即溫聲勸道:“我輩修行中人,存心養性,無為清凈,方為根本。”

顧惟清面帶笑意,卻顯然未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陳修平又正色言道:“思欲過盛,強樂無味,最易滋生心魔執念,望道友戒之慎之。”

此言如擊金鐘玉磬,顧惟清驀然警醒!

非是對方言辭鋒銳,實是這話與甫懷道長昔日教誨如出一轍。

他平日極少與人傾吐心緒,今日雖是本心流露,卻終究失之輕狂。

當下長吸一口氣,將胸中翻涌的激昂意氣緩緩壓下,拱手道:“多謝道友提點,惟清謹記。”

陳修平連忙還禮:“不敢當,不敢當。”

顧惟清已知癥結所在,便不再多言。

此時此刻,心湖深處波瀾洶涌,其勢滔滔,萬鈞雷霆暴閃,亦難以平復分毫。

顧惟清心知刻不容緩,當即伸手握住腰間的懸心玉佩,溫潤涼意透過掌心傳來,他微微垂首,緩緩闔上雙眸。

作者努力碼字中
主站蜘蛛池模板: 惠州市| 观塘区| 洛南县| 宽城| 沛县| 深水埗区| 武城县| 渭源县| 阿拉善右旗| 城步| 连江县| 胶州市| 孟州市| 宿州市| 苗栗县| 广宗县| 东兰县| 台江县| 盐津县| 金阳县| 基隆市| 剑川县| 新源县| 南涧| 白银市| 江达县| 沙湾县| 蒲江县| 金堂县| 闵行区| 祁连县| 文安县| 基隆市| 邹平县| 城市| 龙陵县| 湘潭市| 芦溪县| 海晏县| 泗阳县| 潞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