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無鋒與豪邁大漢策馬疾馳,直抵霧抱峰下。
他遠遠望見山腳石亭內,顧惟清與幼蝶并肩倚欄而坐,姿態悠然。
阿蠻立在亭中,周身銀弧閃爍,嬌笑連連,看樣子又在顯擺她那如意通心九連環。
亭外,三匹駿馬正在悠閑嬉戲。
二人行至近前,見顧惟清已出亭相迎,連忙躍下馬背,趨步上前,抱拳施禮。
阿蠻等不得眾人寒暄,急不可耐地擠至人前,興高采烈地喊道:“爹爹!五叔!少郎君送給我一件稀罕寶貝,你們快猜猜是什么?”
羽無鋒修身持重,見女兒這般失禮,心中不悅,可顧惟清當前,卻不便開口訓斥,一時沉容未語。
阿蠻性子急,心里藏不住事兒,話音跟炒豆子似的往外蹦:“猜不出來吧?瞧好啦!”
她小手輕輕一拍,便有一只銀環突兀地浮現于半空之中。
羽無鋒尚未辨清銀環從何處來,就見阿蠻連連拍掌,一只又一只的銀環接踵而至。
只須臾間,八只銀環首尾相連,浮空漂蕩,上下翻騰,時而隱去,時而乍現,不知其出,不明其沒,直眩得眾人眼花繚亂。
豪邁大漢瞧著這幕奇景,驚笑道:“阿蠻,你從哪里學來的戲法?五叔這雙老眼都快看花了。”
阿蠻昂起小臉,滿是得意:“才不是什么戲法呢!”
她一扯脖子上掛著的錦繩,露出一枚蒼黃古戒,炫耀道:“瞧!這是少郎君送我的乾坤指環,什么東西都能裝進去呢!”
羽氏先祖曾在典籍中記載過諸多奇物,羽無鋒與豪邁大漢自是聽聞過乾坤指環的大名,二人皆是驚詫萬分。
阿蠻道行尚淺,只賣弄片刻,便覺法力難以為繼,生怕當眾失手,出丑丟臉,忙不迭地將銀環重新收回乾坤指環內。
眼見八只銀環憑空沒了蹤影,豪邁大漢不禁嘖嘖稱奇:“乖乖,真是個好寶貝!阿蠻啊,你那一身零碎玩物,往后可不愁沒地放了。”
阿蠻雙手叉腰,得意洋洋:“我這寶貝能耐大著呢!說出來,嚇五叔一跳,只要法力足夠,就算是整座霧抱峰,也裝得進去!”
羽無鋒聞言,目光轉向顧惟清,見他含笑不語,顯然阿蠻所言非虛。
他躬身施禮,沉聲道:“小女年幼,何德何能,怎敢接受少郎君如此重寶!”
阿蠻撅起小嘴:“怎么不敢?少郎君也送了姐姐一枚指環呢,姐姐都收下了。”
羽無鋒心下了然,這一切皆是少郎君顧念幼蝶的情面,才會對印月谷這般照拂,當下感佩愈深。
顧惟清虛虛一扶,溫聲言道:“明壁城與印月谷本就親如一家,無分彼此,司寇不必見外。”
阿蠻見爹爹對少郎君這般敬服,烏黑眼珠滴溜溜一轉,脆生生說道:“爹爹來得正巧,少郎君和姐姐準備去東衛城,還邀請我一起去呢。”
她緊緊扯住顧惟清的衣袖,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眸,滿心期盼道:“對吧,少郎君?”
顧惟清頷首微笑:“妖物自東衛城下潰敗后,短時間內難成氣候,途中應不會生出亂子,司寇若是放心,不妨讓阿蠻隨我一同前往,也好增長見聞。”
羽無鋒趕忙道:“少郎君誠意相邀,在下怎敢推辭,小女便交托給少郎君了。”
話音未落,阿蠻已雀躍著奔向亭外那匹火紅駿馬,一把扯住韁繩,歡呼道:“火球!咱們要出門玩啦!”
“阿蠻!”羽無鋒深知女兒性情跳脫,面色一肅,鄭重叮囑道,“此番出行,你務必聽從你姐姐的話,切不可給少郎君添麻煩。”
阿蠻輕盈一躍,跨上馬鞍,亮出掛在脖子上的乾坤指環,嬌聲軟語地討好道:“爹爹放心!這次出門,我一定用乾坤指環裝滿各種石頭,等回來之后,爹爹修筑的壁壘工事,就再也不缺石材啦!”
羽無鋒頓時哭笑不得,這般珍貴無比的寶器,到了她手里,竟成了搬運土木的物事。
但不得不承認,有乾坤指環相助,那些糜耗人力的壁壘工事,倒真能省去數年苦功,就連許多棘手難辦之事,當也能迎刃而解。
阿蠻生怕爹爹改變主意,急忙勒住韁繩,回首招呼道:“姐姐!少郎君!時辰不早啦,咱們趕緊啟程吧!”
眾人相互拜別后,羽無鋒佇立亭階前,望著三騎絕塵而去。
行至谷外密林,顧惟清舉目眺望崇氏營寨。
崇氏先是爆發內亂,緊接著又棄城出逃,途中因霧瘴毒蟲侵襲、各類意外而喪命者,不在少數。
按照先前約議,崇氏還需歸還奴部自由之身,經此一夜變故,其族勢已折損大半。
崇高玥親自登門,拜訪過羽司祭后,便帶著崇氏族老奔赴東衛城,此舉也算是以身為質,換取明壁城與印月谷安心援助族眾。
此女識大體、懂取舍,也無異心邪念,由她統領崇氏一族,想必不會再掣肘明壁軍行事。
如此一來,西陵原內憂已除,只余妖患未盡,就當下局勢而言,大體符合顧惟清早先謀劃。
他在積羽峰天池斬殺那只化形大妖后,西陵原群妖無首,或許會內亂相殘,或許會倉皇沖擊北衛城,無論如何,他都當親赴蒼遏山一探究竟。
甫懷道長曾告誡他,赤陽劍乖戾兇暴,倘若久不飲血,便會反奪御主精元,用以補益自身,久而久之,御主修為非但難以精進,反而會精血枯竭而亡。
故而,若有可乘之機,他將持赤陽劍,于蒼遏山屠戮妖物,既能以妖血飼劍,也可削弱北衛邊患,實乃一舉兩得。
......
阿蠻自幼長于深谷,又遭逢亂世,鮮少有出門的機會。今日終得自由身,她騎著駿馬火球,在廣闊原野上,盡情撒歡馳騁。
顧惟清與羽幼蝶歷經劫波,心境本就輕松,此刻見阿蠻稚態天真,亦深受感染,相視間,會心一笑。
火球雖是千里寶駒,可重傷初愈,此行并不急于趕路,羽幼蝶便吩咐阿蠻放緩腳步。
三人勒馬徐行,穿過幾片蔥郁林地,而后便踏入草木疏落的荒原。
起初的新鮮勁漸漸消散,阿蠻開始覺得興味索然,四周景致枯燥,一路上更是風平浪靜,也沒個妖怪讓她練練身手。
火球步伐遲緩,慢騰騰地走著,直把她晃得昏昏欲睡。
阿蠻百無聊賴,回首望去,只見姐姐與少郎君并轡而行,兩人也沒說話,偶爾相視淺笑。
她實在弄不明白究竟哪里好笑,姐姐又不許她獨自亂跑,不由得長嘆一聲,滿心郁悶。
顧惟清帶著阿蠻出門游歷,自然不會冷落了這丫頭,見她這般模樣,朗聲笑道:“阿蠻,我有個疑惑,思來想去,也只有你能給我個答案。”
阿蠻正覺無趣,聽聞此言,頓時來了精神,拍了拍胸脯,爽朗應道:“少郎君盡管問,只要阿蠻知曉,一定告訴你。”
顧惟清神色一正,說道:“阿蠻定然知曉,若是連阿蠻都不清楚,這世間怕是無人能解此惑了。”
阿蠻聽罷,好奇心愈發濃烈起來。
少郎君神通廣大,阿爺對他贊不絕口,爹爹也對他欽佩不已,況且少郎君還是姐姐的心上人,如果只有自己能解決少郎君的疑問,那豈不是威風得很?
“你姐姐曾與我提及,你修煉的功法,喚作‘如意通心九連環’,可是如此?”
阿蠻如小雞啄米,連連點頭。
“可我奇怪的是,既然名為‘九連環’,為什么你身上卻僅有八只銀環?”
阿蠻瞬間一怔,杏眼瞪得又大又圓。
她自幼習便修習這門功法,八只銀環時刻相伴,卻從未思索過這個問題。
以往聽爹爹說起,她一歲抓周之際,對旁的物事全然不理,一把就抓住銀環,再也不肯松手。阿爺稱她與銀環有緣,便請族中精通此技者,傳授她如意通心九連環功法。
阿蠻苦思了好一會兒,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別的問題答不上來也就算了,可關乎自己修煉的功法,要是也稀里糊涂的,那就太丟臉了。
她羞赧地低下頭,偷偷拿眼去瞧姐姐,卻見姐姐以手掩唇,將頭扭向一旁,肩膀微顫,分明是強忍著笑。
她氣鼓鼓地揚起頭,大大咧咧道:“少郎君,我自然知曉答案,可事關修行法門,不可隨便亂說,我得先問過老師,若老師同意,我才能告訴你。”
阿蠻語氣雖壯,但面頰卻已羞紅。
顧惟清忍笑頷首:“理應如此,那我便靜候佳音。”
雖將這事敷衍過去,阿蠻心里仍有些懊惱,不服輸的勁兒一下子冒了出來。
她眼珠滴溜溜一轉,狡黠地笑道:“少郎君,我也有個問題想請教請教你。”
“阿蠻盡管問,我定知無不言。”
“少郎君,你說癡傻會傳染嗎?”阿蠻眨巴著眼睛,滿臉好奇。
顧惟清知道阿蠻必有后話,一時沉吟未語。
他思索片刻,說道:“癡傻不算病,但它確實會傳染。”
阿蠻恍然大悟,連聲道:“難怪!難怪!”
顧惟清佯裝不解:“這‘怪’從何說起呀?”
阿蠻嘻嘻笑著,俏皮地打趣道:“難怪少郎君昨日派了一個傻子來送清風和步云兒回谷,肯定是少郎君小時候把癡傻傳給了他。”
顧惟清開懷大笑:“沒錯,那人原本可不傻,我就那么看了他一眼,他立馬就變得呆頭呆腦、愚笨不堪了。”
阿蠻咯咯嬌笑:“那人雖癡癡傻傻,一問三不知,不過看在他把清風和步云兒送回來的份兒上,我也沒刁難他,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呢。”
羽幼蝶瞧著二人斗嘴的模樣有趣,唇邊笑意盈盈,如春水漾波。
談笑間,不知不覺,一座巍峨險峻的城壘已隱隱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