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浸染東海千里波濤。暮色自天際漫卷而來，將歸墟海眼籠入一片混沌。蕭煜赤足踏過濕冷礁石，腰間魚簍隨潮聲輕晃，簍中幾尾銀鱗魚忽地翻騰躍起，鱗片剮蹭篾條發出碎玉般的輕響。

“今日潮信古怪......“少年駐足凝望，掌心撫過腰間銅鏡。鏡面斑駁的銹跡間，隱約浮動著與海眼旋渦同頻的紋路。三年前驚蟄夜，他在這片礁灘拾得此鏡，自此每逢晦朔，耳畔便有龍吟低徊，如泣如訴。

咸澀海風掠過鬢角，卷起半舊葛布衣袂。蕭煜俯身掬一捧浪沫，忽見掌中水紋詭譎震顫，倒映的晚霞竟化作縷縷赤煙，自指縫間蒸騰消散。礁岸縫隙間，數十年未開的龍舌蘭驟然綻放，殷紅花瓣舒展如血刃，花蕊深處滲出點點幽藍熒光。

“喀嚓——“

銅鏡毫無征兆地脫手墜地，鏡背蟠螭紋寸寸龜裂。裂紋中迸出三尺幽藍光暈，所及之處，浪尖凍結成萬千冰蓮。蕭煜踉蹌后退，見鏡中映出的不再是自家面孔，而是一枚混沌之氣流轉的玄珠，珠內似有星河倒懸，二十八宿明滅不定。

“滄溟......“

陌生詞句脫口而出的剎那，穹頂驟暗。九道赤雷撕裂層云，驚起鵜鶘哀鳴。少年欲逃，卻覺右掌如烙鐵般灼痛——銅鏡裂紋已沿血脈攀爬，肌膚下青筋化作星河紋路，與歸墟旋渦遙相呼應。

“錚！“

劍鳴清越，破空而至。紫衣少女踏星芒凌波，羅襪生塵處，漣漪綻作十二瓣金蓮。她發間流螢似銀河傾瀉，額前垂落的瓔珞綴著七枚玉衡星，隨步履叮咚作響，竟與海潮節律暗合。

“天機閣要的人，活不過三更。“

劍鋒距咽喉三寸時，蕭煜懷中銅鏡轟然炸裂。混沌之氣裹挾冰渣沖天而起，少女鬢邊星砂倏忽明滅，竟被逼退半步。素白羅襪踏碎三朵金蓮，足尖點在凍結的浪尖，冰晶順著裙裾攀緣成霜紋。

“璇璣師姐！“云端傳來急喚，青衣弟子御劍而來，“歸墟海眼異動，閣主命我等......“

紫衣少女反手擲出劍鞘，玉柄鑲著的紫微星石在空中劃出半弧，截斷同門話音。她凝望逐漸被混沌之氣籠罩的漁村少年，眸中星軌錯亂如麻：“熒惑守心，貪狼移位......星隕之象竟應在此子身上。“

蕭煜在劇痛中仰頭，見少女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在空中勾畫敕令。猩紅符咒與星砂輝映，在他周身織就樊籠。海風忽轉腥咸，礁灘上浮現七具黑袍尸體，眉心皆嵌著閃爍的星痕——這是三日來，第三批追殺者。

“以汝之血，祭吾劍魂。“

璇璣并指抹過秋水長劍，劍身浮現的紫微星圖驟然明亮。星光如瀑貫入蕭煜眉心，少年恍惚間浩瀚星海撲面而來，二十八宿方位竟與鏡背裂紋完全契合。天樞、天璇、玉衡三星明滅不定，化作鎖鏈縛住他四肢百骸。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少女語速急促如驟雨打芭蕉，“我要逆改你的命盤......“

驚雷再起時，歸墟方向傳來裂天巨響。璇璣肩頭猛地炸開血花，三支玄冰箭穿透星陣，箭尾翎羽刻著猙獰鬼面。蕭煜瞥見箭簇閃爍的幽綠磷火，忽記起月前漁村老叟醉語：幽冥海鬼箭，中者魂歸九泉。

血染的紫發拂過少年面頰，帶著冷梅幽香。璇璣唇色慘白如紙，發梢星砂卻愈發明亮，在他腕間纏作三匝：“聽著，想活就按我說的......“

話音未落，海天之間驟現奇景。歸墟旋渦擴至十里，吞噬星光劍芒，隱約可見其中沉浮的青銅巨門。門環獸首銜著斷裂鎖鏈，每道裂痕都滲出墨色霧氣，所觸礁石頃刻化作飛灰。

“來不及了。“璇璣突然扣住蕭煜脈門，星砂順經絡游走，“滄溟珠既認你為主，便需承這份因果。“

少年只覺丹田處冰火交織，鏡紋自掌心蔓延至心口，凝成北斗狀印記。璇璣劍鋒倏轉，斬斷襲來的第四支鬼箭，箭身崩裂時爆出萬千怨魂，哭嚎聲震得冰蓮盡碎。

“屏息！“

紫衣翻卷如云，璇璣廣袖揮灑間，星砂凝作銀河垂落。怨魂觸及星輝，頓時化作青煙消散。蕭煜趁勢翻滾至礁石后，見少女左肩傷口已泛烏紫，星砂正與劇毒角力，在肌膚上勾畫出詭異的曼陀羅紋。

“圣女何必頑抗？“陰惻笑聲自霧中傳來，黑袍人踏浪而至，面上青銅儺面刻著饕餮紋，“將此子與滄溟珠獻予幽冥海，天機閣尚可存一線生機。“

璇璣不語，劍尖挑起三枚星砂擲向高空。星芒炸裂時，歸墟方向忽現龍吟，聲浪震得海水倒卷。黑袍人儺面崩裂，露出半張腐爛的面孔：“你竟敢引動鎮海龍魂！“

“師尊曾說......“少女嘴角溢血，眸中星芒卻愈盛，“天機閣弟子，當以蒼生為念。“

最后一字落地，海眼深處竄出千丈龍影。青銅巨門轟然洞開，滄溟之氣席卷天地。蕭煜在風暴中死死攀住礁石，見璇璣紫發盡散，星砂如銀河繞體，竟與龍魂共鳴。

“北斗九宸，中天北極——“

劍訣吟誦聲中，少年腕間星砂突然灼熱。混沌之氣自丹田噴涌，在他周身凝成玄色戰甲，甲片紋路赫然是周天星斗圖。黑袍人連連后退，卻見蕭煜雙目盡墨，抬手間歸墟怒濤竟隨指節收攏！

“這是......“璇璣怔然望著少年背影，星盤推演千次，卻算不到這般變數。

驚濤拍岸聲里，青銅巨門傳出鎖鏈繃斷的銳響。一只覆滿青鱗的巨爪探出門縫，指尖滴落的黏液腐蝕虛空，顯出背后無盡深淵。蕭煜本能地揮臂格擋，滄溟之氣化作長戟，與利爪相撞迸出萬千火星。

“走！“璇璣突然抓住少年手腕，星砂裹挾二人沖天而起。下方海域已被墨色浸染，隱約可見無數骸骨自深淵攀爬，空洞的眼窩燃著幽綠鬼火。

暮色徹底吞沒海平面時，蕭煜聽見懷中傳來細微裂響。銅鏡殘片徹底化作齏粉，星砂纏繞處，一枚玄珠虛影緩緩沉入丹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