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元年(233年)春·瑯琊郡
海霧漫過徐山裂谷時,十二歲的羊祜正在焦尾琴殘件上擦拭血漬。昨夜墨池又泛異象:池底沉淀的《熹平石經》殘片突然浮出水面,蔡邕的飛白體“仁“字滲出血絲,凝成洛陽城門的輪廓。老仆羊忠說這是兇兆——三個月前,魏明帝曹叡將大司馬曹休的靈柩停在西掖門,白發浸透了皖城之敗的恥辱,而此刻池中血城正與徐山林間的鴉群形成詭譎共振。
“少主,該換藥了。“羊忠捧著青瓷藥罐掀開竹簾。羊祜放下琴身,露出左臂猙獰的箭創——七日前他在鷹嘴崖救下個被追殺的術士,對方臨終前塞給他半片龜甲,上面用殄文刻著“景初歷亂,青龍化祜“。此刻龜甲正在藥湯中沉浮,血垢散開時顯出一幅星圖:紫微垣的帝星旁,有墨色小星正吞食光芒。
海風突然變得咸腥刺骨。羊祜推開窗,看見瑯琊臺方向升起狼煙,烽火中隱約有幢幢黑影如巨獸游走。“是東吳的蒙沖斗艦!“羊忠的驚呼被馬蹄聲碾碎。太守孫禮的親衛撞破院門,鎧甲上還粘著未干的海藻:“公子速避!吳賊諸葛恪率兩萬水軍夜襲,戰船已過沐瀆渠!“
羊祜抓起焦尾琴殘件沖出屋舍。街道上潰逃的百姓正與折返的魏軍沖撞,一匹驚馬踏碎了墨池邊的《皇覽》抄本,竹簡碎片在火光中飛舞,竟在空中拼出“景初“二字。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個雪夜:父親舊部王昶秘密來訪,酒酣時用箸尖在案上刻下“司馬懿鷹視狼顧,公子當以瑯琊為鞘“。
“去九仙山!“羊祜拽著羊忠鉆入暗巷。背后的喊殺聲中,他聽見吳軍特有的銅鉦聲混著某種異樣弦音——那分明是焦尾琴的變調,從海上迷霧深處傳來。轉過鹽倉拐角時,一隊吳兵突然截住去路,為首者手中長戟挑著顆頭顱,發髻間插著半截刻有“泰山“的竹簡。
羊祜摸向懷中龜甲,那物件突然發燙。吳兵逼近的瞬間,墨池方向傳來巨響,池水沖天而起形成黑龍卷,裹挾著無數《石經》殘片橫掃街道。碎竹簡如利刃割開吳兵咽喉,血霧中浮現蔡邕的虛影,揮袖寫下“仁者無敵“四個篆字。羊祜趁機沖入道觀,卻見觀中老道尸橫丹爐,爐內未煉成的金丹正滲出鉛灰色的淚。
三更時分,他們躲進九仙山腹的墨玉洞。洞壁上的古蝌蚪文在火把下泛著幽光,羊祜認出這是秦朝方士徐福留下的《渡海錄》,其中“蓬萊之東有墨淵,吐納文曲星輝“的記載旁,赫然添著蔡琰的簪花小楷:“黃初三年,妾過此洞,見墨龍隱現,當應吾甥祜兒。“他撫過字跡,洞內忽然地動山搖,墨玉礦脈裂開縫隙,露出一尊青銅玄武像,龜甲紋路竟與懷中殘片完全契合。
“原來在此...“羊祜將龜甲嵌入玄武背部,機關轉動聲如龍吟。暗格中滑出卷鮫綃,展開是幅《九州堪輿圖》,潁川、襄陽等地標被朱砂圈點,旁邊注著鐘繇的蠅頭小楷:“司馬氏蠶食州郡,唯泰山墨脈可制其戾氣。“羊祜的眉心青痣突然灼痛,圖中襄陽位置滲出墨汁,凝成座碑影,碑文正是當年祖宅碑林顯現的“淚盡峴山日“。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海霧裹著血腥氣滲入洞穴。羊祜用焦尾琴殘件挑起《渡海錄》的灰燼,在玄武像前卜卦。灰燼落地成“坎“卦,而洞外傳來狼嚎般的號角——竟是鮮卑慕容部的騎兵突破長城,與吳軍形成夾擊之勢。“天道傾覆啊...“羊忠老淚縱橫,卻見羊祜突然割破手指,將血涂在焦尾琴的斷弦處,琴身竟發出《胡笳十八拍》的旋律,洞外霎時暴雨如注。
暴雨中,羊祜望見驚人一幕:瑯琊臺遺址的殘柱間,墨色龍影正與東吳戰船上的朱雀旗纏斗。每當龍爪撕裂船帆,海面就浮起《石經》殘片,而朱雀噴吐的火焰中竟夾雜著司馬懿軍帳特有的狼頭符。他猛然醒悟:這場突襲背后,藏著河內司馬氏與東吳的秘密交易——用瑯琊郡的陷落,換取江淮防線的削弱。
“去鄴城!“羊祜將《九州堪輿圖》塞入琴匣。他們從密道潛至沐瀆渠畔時,正撞見吳軍在搬運太守府庫的典籍。羊祜趁亂鉆進輛糧車,車中竟藏著位被縛的老者,白發間別著管寧的荊木簪。“遼東書癡管邈?“羊忠認出這是名震北方的隱士。老者吐出口中麻核,低聲道:“公子可知,司馬懿上月毒殺了牛金?那匹夫怕的是'牛繼馬后'的讖語!“
糧車顛簸過浮橋時,羊祜聽見管邈更驚人的密辛:曹叡暗中授意太史令高堂隆篡改星象,將“青龍壓紫微“的天象嫁禍吳蜀;而司馬懿正利用墨池異象散播謠言,說羊氏乃“熒惑化身“。突然,車外傳來喝令,吳兵要開箱查驗。管邈突然奪過羊祜的焦尾琴,撥動斷弦發出刺耳噪音,拉車的駑馬受驚狂奔,徑直沖入沐瀆渠。
刺骨的河水中,羊祜緊抓琴匣。沉浮間看見河底沉著塊殘碑,碑文竟是鐘繇八分體寫的“景初三年,五星聚舍,羊祜出則天下安“。他憋氣潛近時,碑面突然顯現父親羊衜的面容,口型分明在說“速去河內“!浮出水面剎那,對岸蘆葦蕩中伸出長鉤,竟是王昶的親兵:“公子,大將軍(曹真)等您多時了!“
七日后,鄴城大將軍府的地窖內,羊祜面對三件異物:曹真從五丈原帶回的諸葛連弩,弩機刻著“木牛流馬,終歸塵土“;高堂隆呈報的《景初歷》謬誤輯錄,其中“青龍化祜“四字被朱筆圈注;還有管寧臨終托管邈送來的遼東冰玉——玉中凍著滴黑血,據說是公孫淵刺殺司馬懿未遂的毒液。
“賢侄可知,司馬懿在溫縣掘出了禹王碑?“曹真指著《九州堪輿圖》上的河內標記,“碑文預言'黑水滅晉',那奸賊竟將'黑水'曲解為你們羊氏的墨池!“羊祜撫觸冰玉,寒意直透骨髓。玉中的黑血突然游動,在案上畫出司馬氏家徽,而羊祜的眉心青痣射出一道墨線,將家徽擊碎成《石經》殘片的模樣。
當夜子時,羊祜獨坐銅雀臺殘址。自曹丕移都洛陽后,這臺閣已成狐鼠巢穴。他輕撫焦尾琴斷弦,忽聞瓦當墜地的清響——蔡琰的虛影從《胡笳十八拍》的旋律中顯現,手中握著半枚玉琮:“祜兒,此乃你外祖從鴻都門學廢墟挖出的禮器,可鎮司馬氏篡逆之氣。“玉琮入手的瞬間,臺基下的漳河水突然倒流,露出河床上的青銅巨鼎,鼎腹銘文與羊氏祖宅碑林的讖語如出一轍。
五更時分,鄴城突遭地動。羊祜立于龜裂的街心,見西方天際紫微星旁黑氣繚繞,而懷中玉琮正與焦尾琴產生共鳴。他知道,這是命運的召喚——十二年前墨池血城預兆的亂世,正隨司馬懿征討公孫淵的鐵騎席卷而來。而此刻,九仙山洞中的《九州堪輿圖》正在自燃,襄陽位置的碑影愈發清晰,仿佛在等待那個“淚盡峴山“的宿命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