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的雪粒子撲在窗欞上,王二狗推開家門時,懸在梁上的麻繩還在晃。妻子的繡鞋尖凝著冰碴,鞋底沾著金絲木屑——正是刺史府特供的熏香木料。他抱起僵硬的尸身,發現她緊攥的右手里塞著半塊黍米餅,餅底用霉漿糊寫著“瑞興號”的漆印。
灶臺上的油燈忽明忽暗,燈盞下壓著張泛黃的麻紙。紙上字跡被淚漬暈開:“刺史表弟昨夜帶人闖門,要征宅子作‘陣亡將士義倉’……”王二狗認得這霉斑,是去年官倉賑災時發的陳紙。紙角粘著片靛藍布條,與漕運貨箱封條同色,布條上沾著干涸的白濁。
寅時的梆子聲碾過冰河,陳鐵匠踹門進來時,正撞見王二狗用砍柴刀剜門檻縫里的金絲木屑——那是昨夜闖入者靴底刮落的。趙三抖開裹尸的草席,席角縫著半塊蟠龍符:“今早西市糧鋪的啞巴伙計比劃,說昨夜見刺史表弟的馬車停在醉仙樓后巷。”
辰時三刻,二十名龍武軍踹開醉仙樓大門。旅帥的魚鱗鎧下露出靛藍里衣,靴底黍米漿未干:“有人密告此處私藏逆黨!”鉤鐮槍挑翻酒壇時,阿拓從梁上撒下混著芒硝的黍米粉,領頭旅帥的火把瞬間引燃毒煙。王二狗趁機扯開死者蹀躞帶,銅扣內側刻著“丙字倉七”——與妻子手中黍米餅的漆印同源。
未時暴雨傾盆,王二狗將妻子的遺書浸入雄黃酒。霉斑遇酒顯形,竟浮出漕運密道圖——筆跡與礦坑棺槨上的指甲劃痕如出一轍。陳鐵匠突然砸碎酒窖地磚,露出三百把裹著艾草的鉤鐮槍,槍柄纏的彩綢正是端午時西市母親們求的平安符。
“今夜子時,永濟渠水閘輪值的是丙字倉守軍。”趙三抖開淋濕的布防圖,朱砂標記處粘著黍米漿,“換崗前半個時辰,閘口暗河會經過刺史府地窖。”阿拓用燒紅的鐵釬在槍頭烙下“黍”字,焦煙混著金絲木的沉香,與王二狗門檻縫里的碎屑同味。
申時末,稅監司的鎏金算盤砸碎柜臺。王二狗佯裝倒酒,袖中短刀挑斷算盤銅軸,滾落的算珠背面全刻著“丙”字暗碼。混戰中,陳鐵匠的鐵錘砸開地窖暗門,二十箱貼著“陣亡將士骨灰”封條的貨箱露出雷火彈,彈殼上的團龍紋正往下滴靛藍漆。
戌時宵禁鼓響,王二狗赤著上身踏上西市鼓樓。他揮刀斬斷鼓繩,裹著霉黍米的鼓槌滾落人群:“雷霆雨露?”三百張蛀空的征丁告示在風中狂舞,露出背面用黍米漿寫的遺書抄本,“老子只見過喝人血的天!”
漕工老崔劈開運棺馬車,腐尸腰間滑落的銅符刻著“瑞興號監造”。王二狗將符牌按進妻子留下的黍米餅,餅中暗格彈出一把青銅鑰匙——正與永濟渠閘口的龍形鎖紋嚴絲合縫。
子時驚雷炸響,醉仙樓地窖爆出三道狼煙。三百壇猛火油順著暗河灌入刺史府,水面上漂滿帶血的瑞龍通寶。王二狗望著燃燒的黍米袋,恍惚看見七歲的阿寶蹲在門檻刻符——那歪扭的“丙”字,此刻正在滔天火光中化作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