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落向西邊。

結束了白日的辛勞，終于迎來了一天中最后的夜晚時分。

飯前，趙春生從筐里拎出幾個雞蛋。

“春來！累不累？今晚再辛苦你一下，掌個廚。”

趙春來搖搖頭：“不累！哥，你想吃什么？炒雞蛋還是煮雞蛋？”

“我想吃雞蛋羹！”躲在門后的趙春陽搶答道。

“哈哈哈…”兄弟倆被嘴饞的趙春陽逗樂了。

“行，讓你二哥明天早上給你做雞蛋羹吃！”

“好！”趙春陽爽朗應道，便一溜煙似的跑出屋外。

“哥，咱家的面…”趙春來擔心了一整天的問題，終于在此刻說出口。

“害！正要跟你說這事兒呢！去買面的路上，剛好碰到隔壁的喜鳳嬸了。她們家就她一個人，偉光也沒回來，那么多糧票也吃不完，就說讓我用雞蛋和她換了些。”

說著，趙春生將雞蛋遞給趙春來。

“這不，還剩了一些。這幾天你也累壞了吧！今晚加個餐，補補。”

“說實話哥，這幾天累倒是真的，但我沒少賺錢。等我攢夠錢了，我就能還你辦婚禮的錢了！”

趙春來說起來，仿佛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傻小子，這說的哪里話？還是不是我親弟了？我和你嫂子都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沒跑了。你不用整天想著還錢還錢的。”

趙春生用手指敲了敲趙春來的腦袋，又繼續說道：“倒是你啊！想娶王老師的女兒，可不得多掙些錢，好讓人家放心不是？”

趙春來嘿嘿笑道：“哥教訓的對，聽哥的！”

“傻小子，還愣著！你哥快餓死了！”

說完，趙春來就一股腦地鉆進廚房，開始生火做飯。

累了一天的趙春來，吃完飯就早早入睡了。

來回奔波的路程，再加上下午又在小麥地里“大干一場”。

當趙春生走進屋里時，他已是鼾聲如雷，在美夢中遨游。

趙春生將那倆塊錢又悄悄地，塞回了趙春來的衣服口袋里。

他借著皎潔的月光，細細打量著趙春來。

自言自語的小聲說道：“瘦了…”

待趙春來一覺醒來，公雞已經早就結束了一天中的第三次打鳴了。

趙春來趕忙穿好衣服，直奔廚房。

因為昨晚說好的要給趙春陽做雞蛋羹吃。

趙春來挑了倆個雞蛋，打入碗中。

加入一小撮鹽后，再用筷子將蛋液攪拌均勻。

趙春來又緩緩倒入溫水，進行二次攪拌。將攪拌好的蛋液濾一遍后，倒入碗中，大火蒸熟。

十分鐘后，雞蛋羹就差不多蒸好了。

但趙春來并未著急揭開鍋蓋，而是讓蛋羹在鍋中燜了一會兒。

奶奶說，這樣蒸出來的蛋羹會更加滑嫩。

雞蛋羹出鍋后，撒一點蔥花、香油在上面。

這樣，雞蛋羹就算做好了。

趙春來用勺子將雞蛋羹分成倆份，沖著屋內招呼道：“春苗！春陽！出來吃飯了！”

倆人聽到二哥的聲音，你爭我搶的跑進廚房。

為姐弟倆做好早餐后，趙春來才開始著手今天的準備工作。

加上昨天剩余的三斤面，一共十三斤白面。

趙春來估摸著洗了七斤面的面筋。剩余六斤，全部裝在車上，以防萬一。

裝好車后，趙春來再次出發，前往紅慶。

由于今天起來有點晚，做早飯又耽誤了些時間。

等趙春來到了紅慶門口，已經快十一點了。

好在昨天趙春來和小西安的誤會已經解除，今天的攤位上一片春和明媚、相安無事。

趙春來不用再擔心，花時間和精力在打掃攤位上了。

與之不同的，還有主動和趙春來打招呼的小西安。

趙春來還是老樣子，將蒸出的一張張涼皮兒，用濕布蓋好，耐心等待工人們下班。

經過趙春來昨天的一番吆喝，小西安的生意也逐漸好了起來，又恢復到之前的樣子。

下班后的廠區門口，像一個小型的販菜集市。人頭涌動著，熱火朝天。

正當趙春來忙的焦頭爛額之際，抬頭時，卻瞧見車棚后，躲藏著一個白凈的女孩。

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眸，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趙春來。

趙春來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笑瞇瞇地沖著女孩問道：“你要來一份嗎？”

女孩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扣著手指，小聲喃喃道：“可是…可是我沒帶錢。”

“沒關系，我請你！好吃的話記得下次再來。”趙春來毫不猶豫的切了一張涼皮。

“先來個小份嘗嘗？”

女孩乖巧的點了點頭。

趙春來將拌好的涼皮遞給女孩。

女孩仍舊一臉害羞的樣子。她時不時地跟趙春來對視一眼后，又很快低下頭吸溜著涼皮。

“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嗎？”趙春來覺得女孩的舉動有些奇怪，便忍不住問道。

“嗯…不是不是！很好吃…”女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惹的趙春來發笑。

女孩只覺得自己的臉，瞬間滾燙起來。她干脆一股腦扎進碗里，開始專心地“對付”涼皮。

趙春來只覺得女孩有些可愛，像他的妹妹趙春苗一樣。

女孩吃完后，將碗還給趙春來。

“你每天都在這里嗎？”女孩充滿期待著看著趙春來。

“嗯對，不出意外的話，每天都在。”

說完，女孩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趙春來仔細打量著女孩，覺得她并不像廠里的職工。

女孩白凈的皮膚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纖細稚嫩的雙手可不像能干糙活的樣子。

大碼的工服像是在身上套了個麻袋，倒像是誰家領導的千金混進了廠里。

“對了！我叫李可英。他們都叫我英子，你可以叫我阿英。”李可英嬌羞的臉上終于放開了笑容。

“我叫趙春來。”

“春來…我可以叫你春來哥嗎？”李可英笑著問道。

“當然可以，阿英！”

“春來哥！明天見！”

說罷，李可英興奮的像個兔子一樣，一蹦一跳的轉身離去。

走到一半，她還不忘回過頭來，同趙春來揮手告別。

趙春來看到眼前靈動可愛，少女模樣的李可英。恍惚間，他總能回想起，曾經送妹妹趙春苗上學的場景，讓他有些情景生情。

“哎呦！阿英都叫上了？小伙子艷福不淺啊！連我們廠長的千金都泡上了。”

趙春來還沒回過神，就被張富清的嚷嚷聲兒給打斷。

見張富清嬉皮笑臉的緩緩走來。

趙春來明顯被驚了一下。

居然真的如他所想，李可英果然是富家子女。可趙春來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她竟然是廠長的女兒！

“廠…廠長的千金？”趙春來頓時傻了眼。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張富清拍了拍肚皮：“想聽啊？先給我來份涼皮兒，我再給你細細道來。”

論聊八卦，就沒什么是張富清不知道的。

趙春來沒有回他，只是默默拌好一碗大份涼皮兒遞給張富清。

“別看那小姑娘年紀不大，現在可是我們廠質檢科的科長。”

張富清挑了一筷子，斷斷續續的說著：“她是廠長和他前妻唯一的女兒，平日里疼愛的很，在廠里沒人敢不聽她的話。私底下都叫她’小廠長‘呢！”

“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見張富清臉突然憋的通紅，不停地敲打著胸脯。

“可惜沒有水啊！噎死我了！”

趙春來趕忙去桶里舀了一瓢水出來。

“咕嚕咕嚕…”

張富清猛地灌了一大瓢水后，才松了一口氣。

“食不言，寢不語。看來老人們說的是對的。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你可就見不到我嘍！”

“然后呢？”趙春來壓根沒理他。

“不是？你就真一點都不關心我啊？”

“那你這不沒事兒了嗎？張大哥。”趙春來小聲抱怨道。

“嘿！你小子…抱上大腿忘了兄弟是吧！和老褚簡直一個德行！”

趙春來只好妥協。

“行行行，那今天的涼皮算我…”

“誒！說到老褚啊！他和英子還真就有點關系呢！”

趙春來本打算不收張富清的錢了，奈何張富清這“大嘴巴”一句趕不上一句，趙春來根本插不進去話。

趙春來一邊招呼著客人，一邊還不忘聽張富清閑言碎語著。

“可惜的是，她在廠里幾乎沒什么朋友。而老褚的那個小兒子就排除在‘幾乎’之外。”張富清神神秘秘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

“沒錯，他小兒子就在廠里上班，所以他老褚才來這里賣煙。更關鍵的是，他小兒子褚志勇天天追著人家英子，全廠區的人都知道了。沒想到老褚在這兒憋著壞呢！都想和廠長結親家了！”

褚言良的兒子在廠里上班，趙春來倒是知道。但追求廠長的女兒，他可屬實沒想到。

“那他追到手了嗎？”

“怎么？這就開始擔心了？”張富清一臉壞笑道。

趙春來一整個大無語…

“哪兒跟哪兒啊！就允許你八卦，不能我八卦一下嗎？再說了，我有心上人！”趙春來解釋道。

張富清還是一臉不可置信。

“呵！姑且信你。你小子也不動腦子想想，他倆要是成了，那英子還能對你擠眉弄眼的嗎？”

“張大哥你是不是眼神…”

“老褚這么風度翩翩的一人兒，他小兒子褚志勇卻是個大老粗。你小子小心著點，要被褚志勇看到你和英子談情說愛的，他指定要胖揍…”

前一秒還滔滔不絕的張富清，卻突然鴉雀無聲。

只見站在對面的趙春來不停的對他咳嗽、使眼色。

“胖揍誰啊？又說我什么壞話呢？”

褚言良搖著手中的竹編扇，沖著趙春來的攤位緩緩走來。

“褚叔！要吃點嗎？”趙春來見狀，想轉移話題。

“行，正好餓了。”說著，褚言良掏出倆根煙遞給張富清和趙春來。

趙春來搖搖頭：“褚叔，我不會。”

褚言良無奈的笑了笑：“這煙是好東西啊！”

趙春來并不理解，也沒有接話。

“來吧！煙也抽了，說說，剛才聊什么呢？”褚言良突然轉向張富清。

措不及防的丟給張富清一個“致命”問題。

該來的還是得來，精明了大半輩子的褚言良，怎么會被三言兩語就打發了？

張富清一臉尷尬地笑著：“害！也沒說什么，這不是商量著，怎么給志勇的感情路上支支招嗎？”

褚言良聽后，上一秒還面帶笑容，下一秒，臉上就突然變嚴肅起來。

“我說過了，我兒子喜歡誰，追誰，那是他自己的想法。現在都戀愛自由了，我一個糟老頭還能逼他不成？這親家誰想結誰結，結不成拉倒！我褚言良這輩子就不是那種為五斗米折腰的人！”

褚言良拍著胸脯，義正嚴辭地解釋道。

趙春來和張富清的一番話，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哎呦！老褚，我們就開玩笑而已，你那么較真干嗎！”

這回，褚言良并沒有和張富清像往常一樣斗嘴。

只是低著頭，自顧自地吃著涼皮。

褚言良快速解決完涼皮后，將五毛錢壓在碗下，便扭頭離開。

禍從口出。

張富清知道褚言良的秉性，太過正直的同時，還有點倔脾氣在身上。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決不允許別人在背地里說他，是為了“抱大腿”，才讓自己的小兒子褚志勇，發了瘋似的追求李可英。

“褚叔好像生氣了。”趙春來盯著褚言良的背影，直到他走遠了才和張富清說道。

“把好像去掉。”

“害，沒事兒，他這倔老頭脾氣就這樣，最害怕別人說他‘搞關系’、‘吃軟飯’。我最了解他了，過了今晚，他就把這事兒忘了。”張富清頗有自信的說道，在這件事上，他似乎很有經驗。

下午倆點左右，趙春來仍舊留了三碗涼皮，打算收攤了。

不同以往的是，今天的小西安，雖然還是沒有收趙春來的涼皮，但他卻主動送了一個肉夾饃給趙春來。

這是令趙春來沒有想到的。

“你都幫我那么大忙了，權當是謝謝你了。”

今天，趙春來也收獲頗豐。

他一共用了八斤左右的面，除去留下的三份涼皮，賣出了八十三張涼皮。

其中，大份三十三碗，小份十七碗。

除了李可英的那一碗，一共收入二十一塊三毛錢。

“昨天買面花了倆塊，應該是四十四塊三毛才對啊！怎么還…”

可正當趙春來數錢時，卻發現口袋里怎么還多出倆塊錢。

他仔細回想了下，才恍然大悟。

“哥，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