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夜色像融化的金箔般涂抹在林川的視網膜上。威尼斯人酒店的巴洛克穹頂在AR濾鏡里扭曲成西周青銅甗的形態,廊橋下的運河漂浮著戰國時期的刀幣,貢多拉船夫搖櫓濺起的水花里,閃爍著青銅器綠銹般的磷光。
林川扯了扯領帶,發現絲綢面料正滲出青銅器特有的冷冽觸感。他抬手時,袖扣折射出的不是水晶光澤,而是曾侯乙編鐘的銅綠幽光——這身阿瑪尼定制西裝正在被系統異化成某種祭祀禮器。
“先生需要兌換籌碼嗎?“
穿旗袍的虛擬侍應生突然貼近,發間梔子花香里混著墓室夯土的腥氣。林川瞥見她耳垂懸掛的玉玨正在滲血,那抹朱紅與古董店變異青銅爵的銹斑如出一轍。當他搖頭拒絕,侍應生的脖頸突然裂開細縫,數百只銜著五銖錢的青銅蟻從傷口涌出。
賭廳溫度驟降。林川走向百家樂賭臺時,鱷魚皮鞋底粘著潮濕的紙灰——每步都在地面烙下燃燒的六博棋譜殘章。本該出現在賭桌上的明代青玉骰盅,此刻正躺在現實世界古董店的防彈玻璃柜里,而虛擬賭臺上旋轉的,是師父秘藏在保險庫的西周青銅鈴。
“買定離手。“
女荷官的聲音像開裂的骨瓷,帶著高頻震顫的質感。她佩戴的翡翠耳環在AR解析下顯露出真容:那是兩枚浸泡在汞液中的漢代玉塞,用于封印九竅的葬玉。當染著丹蔻的指尖觸到骰盅邊緣時,林川看見她指甲縫里滲出的青銅銹正沿著指紋蔓延——暗紅斑塊的生長模式,與古董店那尊會滲血的爵杯完全同步。
骰盅升騰起量子云般的霧氣。在虛實交界的0.3秒間隙里,林川透過薄霧看見雙重影像:現代賭臺下方疊壓著戰國時期的髹漆博局,荷官的香奈兒套裝外漂浮著楚地巫師的羽衣,而自己扶在桌沿的手掌,正在青銅器與血肉之軀間不斷切換形態。
“請下注。“
荷官敲響青銅鈴鐺,本該清脆的聲響卻化作編鐘轟鳴。林川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認出這尊鈴鐺內壁的蟠虺紋——三天前師父修復時,曾用犀角刀刮下過鈴舌積攢的千年血垢。此刻在虛擬世界,那些陰刻紋路正吞噬著賭臺的LED計時器,電子數字被啃食成甲骨文的“癸亥“二字。
骰子落定的瞬間,賭場穹頂的水晶燈突然熄滅。三十六盞長信宮燈從虛空浮現,鎏金朱雀銜著的燈盤里,跳動的不是燭火而是二進制代碼。林川的AR鏡片自動對焦骰盅,本該顯示點數的骰面,此刻浮現出古董店座鐘的鎏金指針。
“四、七、九......“
荷官報數的聲音忽遠忽近。林川的瞳孔劇烈收縮——那三枚骨質骰子表面,分明映照著師父昨夜暴斃的場景:老人枯槁的手指正指向十一點二十五分的座鐘,座鐘底座滲出柏圖仕紅酒箱特有的黑霉,而鐘擺末端凝結的血珠里,困著一只振翅欲飛的青銅蟻。
“這局不算!“突然有人掀翻賭臺。
林川轉頭看見金絲眼鏡男站在量子云漩渦中心,鏡片反射的代碼洪流中閃過無數畫面:師父用麂皮布包裹青銅鈴的雙手、澳門警局停尸房冷藏柜上的冰霜、還有自己此刻正在現實世界抽搐的軀體。男人西裝翻領別著的不是鉆石胸針,而是一枚戰國時期的金鑲玉帶鉤,鉤身上陰刻的饕餮紋正瘋狂啃食著現代紡織纖維。
骰盅突然騰空而起。在失重狀態下,三枚骰子分解成納米級的青銅顆粒,重新組合成古董店那尊西周爵杯的形態。杯耳部的獸面紋張開獠牙,將賭場的量子云盡數吸入,整個空間開始向內坍縮。
“快抓住骰盅!“
荷官的尖叫變成電子雜音。林川撲向懸浮的青銅爵時,看見自己的手掌穿過虛影,直接觸碰到現實世界中那尊正在滲血的實物。時空在此刻完成閉環——澳門賭場的霓虹與古董店的暖光燈重疊,量子云包裹著青銅銹在血管里奔涌,而骰盅裂縫里卡著的半截人類指骨,正緩緩長出屬于他的指紋。
當鎏金指針終于指向十一點二十五分,賭場穹頂轟然墜落萬千青銅箭鏃。林川在最后0.03秒看清箭身上的銘文:那是師父臨終前用血寫在柏圖仕紅酒箱內側的遺言——“見即盜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