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土地拍賣場的吊扇攪動悶熱空氣，秦澤的鱷魚皮公文包擱在膝頭，內層暗袋的藍軍郵正滲出冷汗。拍賣師念到“陸家嘴D-5地塊“時，阿寶的登喜路火機在第三排亮起，青煙繚繞間比出三根手指——三十萬一畝，正好是秦澤抵押給交通銀行的評估價。

“三十萬零五千。“秦澤舉牌的手腕紋絲不動，電子表表面映出汪明珠的漆皮高跟鞋正移向公證席。

華僑飯店的冷氣吹不散爺叔的雪茄味?；夷匚餮b老者用文明杖挑起拍賣目錄：“D-5地下有市政燃氣管網，起拍前三天才勘測出來?！罢阮^戳在規劃圖某處，東方明珠塔尖的陰影恰好籠罩著燃氣管線標記，“寶總的消息比規劃局還快三小時。“

秦澤撕開拍賣牌絨布，夾層里的微型錄音帶正在發燙。今晨在市政檔案室，他親眼看見寶瀛商貿的會計往管理員抽屜塞信封。突然，拍賣場電燈驟滅，應急燈的紅光里，阿寶的助手正用大哥大撥號，腰間BP機閃爍著“888“的代碼。

“停電事故！“公證員擦著額汗宣布休場。秦澤的鱷魚皮鞋碾過滿地標書，在安全通道截住穿工裝的技術員——那人袖口沾著寶瀛商貿的銅扣，工具包里露出半截燃氣管網圖紙。

“市煤氣公司的朋友讓我帶句話?！凹夹g員的扳手抵住防火門，“D-5地塊的補償金夠買三輛皇冠車，秦老板何必較真？“

黃浦江的貨輪拉響霧笛。秦澤站在防汛墻缺口處，手電筒光照出江底沉箱——那是1958年埋設的煤氣干管，銹蝕的閥門口徑與拍賣場圖紙相差五公分。陶陶的漁船突然從雨幕鉆出，艙底鰻魚簍里塞著整套1959年版市政管網檔案。

“阿寶改過圖紙。“秦澤的電子表綠光掃過泛黃的藍圖，“真實管線離地面只有兩米，打樁機下去就會爆炸?！?

復拍鈴響時，汪明珠的漆皮公文包擱在公證臺。秦澤翻開重新裝訂的標書，抵押物清單里新增“1959年煤氣干管維護權“。拍賣師念到“三十八萬“時，他突然亮出泛黃的市政檔案：“根據《土地管理法》第56條，地下管網所在區域需預留安全距離——實際可開發面積減少47%。“

阿寶的登喜路火機墜地，青煙在阿瑪尼西褲上燙出焦痕。秦澤的舉牌價定格在十九萬五千，正好是扣除安全區后的合理估值。

子夜的蘇州河漂滿標書碎屑。秦澤站在新拍得的D-5地塊中央，腳下兩米深處埋著真正的煤氣管線。陶陶的三輪車載來成箱現金，銀行封條上印著“浦東開發專項貸款“。

“寶總在七浦路清倉。“陶陶踹開錢箱，“聽說要拿回籠資金搶南京路商鋪?！?

秦澤的鱷魚皮鞋碾碎土塊，突然踢到半截鉆頭——寶瀛商貿的施工隊昨夜在此秘密勘探。他蹲身拾起鉆芯樣本，巖層里的硫化物痕跡在月光下發藍，那是煤氣泄漏三十年的鐵證。

華僑飯店的旋轉門映出晨報頭條。汪明珠的稽查報告被壓在咖啡杯底，秦澤的中外合資執照上新增“市政配套合作單位“鋼印。爺叔的文明杖點向窗外，陸家嘴首臺塔吊正在起臂，吊鉤下晃動的不是鋼筋水泥，而是二十臺貼著封條的勝家縫紉機——它們在海關系統里的名字，叫“地下管網探測儀“。

搪瓷臉盆里的藍軍郵突然浮起油花，郵戳上的1991年7月1日正在融化。秦澤知道，當塔吊打下第一根樁基時，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阿寶的皇冠車隊已停在南京路永安百貨門前，后座上的香港客商正翻閱商鋪租賃協議，扉頁蓋著1988年的外匯管理局舊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