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10：24。

我很久都沒有這么晚起床了，或者說，這還是我近年來第一次。昨天因為謝坤同學的遇害，我，還有在場的老師、同學們都錄了很久的口供，等我回到出租屋的時候，早就已經過了零點。

窗外的天陰沉沉的，可能，要下雨了。我掀開被子，緩緩取過床頭柜上面的眼鏡，鏡片上有一些白色的污垢，應該是頭屑，像雪花一樣。

最近很忙，很忙很忙，我幾乎沒有時間好好休息。工作啦，學習啦，還有一連串的消息要回復，我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我掀起睡裙的前擺，馬馬虎虎地擦拭著鏡片，直到差不多跟新的一樣，這才戴上，呆呆地看著窗外。

有一種失業的感覺，不是嗎？我迷迷糊糊穿上拖鞋，這才意識到睡裙的后擺扎進了短褲里。看來昨天的確是太累了，居然什么都亂糟糟的——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幸好，沒有顯得太憔悴，只是頭發也跟著生活一樣變得亂七八糟了。

出租屋很狹小，橫豎大約只有10平米，甚至更小，沒有客廳，沒有廚房，進門左手邊就是洗手間，徑直走便是我現在的單人床，床邊就放著床頭柜和書桌——我知道這里的大家都稱這樣的屋子叫做“蝸居”，但是我沒有辦法，我不遠萬里來到南都市，一個人，只想要一個租金便宜，不引人注目的棲息處就好，而這里，也可以算作是我的“家”。

既然現在不用上班了，也就沒有了出門的必要；沒有出門的必要，應該也不用換衣服了吧。

有時候，我很享受蝸居在這樣一個小小空間里的感覺，很溫暖，很有安全感，也很有包裹感。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喜歡在睡覺的時候用被子把自己卷得緊緊的，這樣真的很舒服。屋子里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小陽臺。在出太陽的日子里，我常常會把窗簾拉上，在早晨還算得上明亮，但因為沒有陽光而充滿陰影中的房間里坐著，躺著，趴著，都很舒服。

刷牙，然后洗把溫水臉。

不知道在不上課的日子里，同學們都會干什么呢？昨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會對他們的生活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呢？我已經快要忘卻自己高中的生活了，果然時間還是太久了。想象一下，如果一個人的生命有無限長，他到最后會不會忘掉曾經發生的所有事情呢？生命是一個有趣的概念，古往今來有很多帝皇、半仙都追求過永生，他們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心態呢？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無論怎么看，還是慶幸自己依舊年輕。

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對自己說道。不如想想早餐吃什么吧？也許也可以跟著中餐一起吃？屋子里沒有冰箱，但我還屯了兩箱速食面。我很少在沒有工作的時候出門，原因是不太習慣。我隨便拆開一桶，魚板味道的，聞起來很香。

沒有熱水。我應該早些注意到的。我嘆了一口氣，拎起手邊的暖壺就走進了衛生間。衛生間的設計不太合理，洗臉的水池很淺，水龍頭前面又太長了，每次灌水我都要把暖壺斜著，幾乎快要平放下來才能對準水龍頭的出水口。

我聽見我的手機鈴聲在響，于是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看到消息的我有些失望，原來是校長潘正典。

我還記得這個男人，那是我剛剛踏進南都市第九中學的校長辦公室，手里捏著簡歷，忐忑不安地放在他面前的事情。

當時坐在我面前的是他，還有年級主任司馬曉。潘正典是一個禿頂的男人，穿著已經有些褪色的廉價西裝，左手的中指上卻戴著一枚夸張的金戒指，中間還鑲著一塊橢圓形的玉石。

在來學校之前我就已經聽說過有關他的一些不太好的傳聞，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不能因為校長個人的品性而退卻。他面容很和藹，眼睛因為過胖的面部被擠成了兩條縫，耳垂很大，幾乎要垂到肩膀上一樣——看上去就像是一尊財氣橫生的佛像，笑瞇瞇地望著我。

司馬老師倒是很嚴肅，他和我印象里的中年男教師差不多，面容嚴肅，眼神犀利，不茍言笑的樣子，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是叫······蔣楓，是吧······”潘校長開口了，他的聲線比我想得要尖細，“很有氣質嘛······一看就會是一名好老師的······”他說話給我一種意味深長的感覺，辦公室里的空氣似乎都冷了幾分。

“說說吧，為什么選擇我們學校？”司馬老師和看上去的一樣直率冷淡，他頭也不抬，只是一門心思翻看著我的簡歷，時不時點點頭，似乎還算滿意。

我必須得承認，這是我經歷過最艱難的面試。雖然潘校長一直笑瞇瞇的為我打圓場，司馬老師卻總拋出一些犀利的問題——這就是他們常說的“唱紅白臉”嗎？我自認為自己做到了全力以赴，就算是毫無感情的司馬老師也會在我回答完后頻頻點頭，也算是之前的學問都用到了有用的地方。

“好，不錯啊。你回去注意留意消息，如果錄用了會有正式的通知的?！彼抉R老師最終冷淡地把我的簡歷收了起來，對我說道。

“哦?！蔽逸p輕地說道——這就算是······結束了吧？我緩緩站起身，向兩位領導鞠了一躬。

“哦，對了，我剛才還有幾個問題沒有來得及問。”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從來沒有問過問題的潘校長突然笑著說道。

“嗯？潘校長？您還有問題嗎？”司馬老師語氣里沒有驚訝的情感，但我覺得他應該還是覺得出乎意料才對。

“對?。∥覐膭偛诺膯栐捓锇?，就感覺出小蔣老師肯定是個很出色的女老師······”潘校長語速總是很慢，他依舊是笑盈盈的，我看不見他的目光，他的瞳孔隱藏在臉部脂肪的縫隙里，但我卻能感覺到一股灼熱在我的腿部，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游走。

“小蔣老師······”潘校長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身體微微向前傾，看著我，“現在如果你方便，我想去隔壁跟你單獨談一談，可以嗎？”

當天我就得到了錄用的通知書，紙質的，是潘校長親自給我的。工作，比我想象的要來得快得多。

這次又是他，潘校長，距離上次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左右，沒想到他竟然還會主動找我。

我同意了，他讓我下午去中心廣場的車站等他。他曾經問過我的住處，我并沒有告訴他，我不希望被人打擾，尤其是在休息的時候。

面煮好了。我打開電腦，隨便翻閱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資料，一邊吃，一邊消遣著時間。

周晴老師也來消息了，她問我下午要不要在線上聽她授課。我婉拒了，理由是昨天發生了不太愉快的事情，我需要請假一天。周老師總是那么善解人意，她很快就答應了，讓我保重身體，不要被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到了，說像我這樣年輕的女孩，這么優秀的實習老師，如果因為這種事情留下心理陰影就不好了。

她看上去應該和我差不多大才對。我思索著，或許是因為面具的緣故，我猜不透周老師的年齡，二十五？三十？她應該不超過三十，她的頭發很漂亮，脖頸處的皮膚也很光滑，不像是年紀和我差距很大的樣子。

窗外開始下起了毛毛雨。

我躺在床上，舉著手機，漫無目的地瀏覽著看似有趣的短視頻。

魏穆林來消息了，他說因為他奶奶生病了，要請假一周，到北都市去陪伴奶奶，跟他一起的還有唐巧巧。我問他為什么不跟班主任周老師請假，他說怕周老師生氣。

我笑了，孩子果然還是孩子，就算昨天展露出再帥的一面，回到學習的事情上，班主任還是對他有著與生俱來的血脈壓制。

緊接著是蘇柳柳，她也一樣是請假，理由跟我一樣，說是因為事件引發了心理不適，要靜養幾天。我沒有多問，畢竟我也是找的這個理由，不過從昨天魏穆林三人的關系來看，他們應該是結伴去了北都市，至于是不是奶奶生病了就不知道了。

也罷，把孩子們的請假情況報告給周老師吧！我只是個實習老師，沒必要傷這個腦筋，就算傷腦筋也不可能真的和這些孩子們較真。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經是黃昏。我翻身下床，從衣柜里掏出一件圓領的衛衣，一件不起眼的外套，一條牛仔褲，要準備出門了。

雨傘，鑰匙。我最近也變得有些忘事，是因為用腦過度了嗎？還好吧，平常雖然忙，但也沒有太勞累?？磥硇枰乙徽易约旱膯栴}了。

雨下大了。豆大的雨點打在傘面上，仿佛是什么人在演奏軍鼓。我穿著高跟鞋，鞋跟撞擊水泥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偶爾踩進了水坑，漣漪的悶響也別有一番風味。

街道上人來人往，快到下班時間了，果然不管在哪里，人只要到了下班時間就會變得尤其積極。我穿梭在人群里，耳邊傳來喇叭聲，吵鬧聲，叫罵聲，好像附近哪里發生了車禍，也許是因為地面濕滑，或者是誰家的老人又橫穿馬路了。

我不太喜歡雨天，走路的時候，腳后跟揚起的泥水會弄臟后面的褲腿。尤其是女式的褲子，因為版型的限制，只要是長褲，商家總是喜歡把褲腿弄得老長老長，幾乎快要拖到地上，這讓我每次想要去衛生間的時候都得提著褲腿，真的一點都不方便。

潘校長的車終于來了，一輛白色的跑車，看上去很貴，但在淅淅瀝瀝的雨中顯得有點邋遢。他搖下副駕駛的車窗，朝我招了招手。

我收起了傘，正打算打開后門，他卻指了指副駕駛，表示希望讓我坐到他的身邊。

車里全是真皮的味道，還夾雜著一點煙味。后視鏡下面吊著一個紅色的繩結，下面還掛著一個小方瓶，似乎是用來裝香水的，不過現在已經完全空了。

“小蔣老師啊，真對不起啊，今天明明休息還約你出來······”潘校長笑嘻嘻的，雖然嘴上說著抱歉，語氣里卻沒有一點歉意。

“沒關系的，潘校長?！蔽掖鸬溃罢垎柦裉煊惺裁词虑閱?？”

“啊，沒什么，就是想跟你私下談談工作上的一些問題，比如昨天發生的事情?！迸诵ｉL說道。他把車停到了紅燈前，拉上手剎，饒有意味地看著我。

“那件事情······我昨天已經在手機上跟您報告過了······”我小聲說道。

“啊，是這樣啊······我還有幾個問題沒搞明白，你再說一遍，我看看怎么說······”潘校長輕飄飄地說道，眼神看向了我的胸口。

“嗯?！蔽尹c了點頭。

綠燈亮了，潘校長原本要放下手剎的手突然摸到了我的大腿上，我猛地一顫。

“啊，實在對不起，沒嚇到你吧？”潘校長賠著笑，馬上把手拿開來，繼續開車。

“沒······沒關系的，您也肯定不是故意的吧！”我也賠笑道。

“真是的，你看我，太久沒開車，都生疏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潘校長自責地拍打著自己的手，“不過我也得說說你，小蔣老師，你一個年輕的實習女老師，又是名校學生，原本前途啊，一片光明！總不能因為，啊，像昨天的一點小事就毀了自己吧！”

他轉移話題有些生硬，我沒有接話。

“這樣吧，小蔣老師?！彼匦掳咽稚炝诉^來，這一次搭在了我的手上，輕輕捏了捏?！拔沂稚习。€有幾個推薦的名額，你畢業以后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學校啊？你看你，學問這么高，長得也漂亮，我們肯定不能放過人才嘛！”

“也······也可以考慮。”我猶豫著回答道。

“欸，那就好?。∧蔷秃茫　迸诵ｉL似乎很高興，他用力拍了拍我的大腿，露出欣慰的神情，“那今天晚上我們就交流一下以后的事情吧！這樣之后你也不用兩眼一抹黑地找工作，怎么樣？”他態度很爽快，這讓我難以拒絕?！鞍。瑢α?，小蔣老師，你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