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杯酒下肚之后，原本略顯緊張的氣氛也輕松起來。

“老板，你這人真不錯，和上巢那些王八蛋根本不一樣?！蹦敲氀蹓褲h喝多了酒，醉醺醺道。

“這些話可別瞎說，要是讓上巢的人聽見了，你不要命了？！”

“我管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八蛋干嘛？他們要是有膽，那就來和他們的工人爺爺碰碰，看我打不死那些混蛋?！?

“請注意一下你的言辭?！眮喨鹂苏p咳一聲，神色嚴肅地看向獨眼壯漢。

“我說的人不包括你們，不用反應這么劇烈，不過你們要是對號入座的話，那我罵的也沒有錯?！豹氀蹓褲h絲毫不讓道。

亞瑞克政委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他放下酒杯，緩緩站起身來。

“你很有膽量。”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極強的威脅意味，如同野狼的低吼，“但膽量不等于智慧。”

獨眼壯漢卻是絲毫不懼，他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怎么，政委大人要給我上一課？”

周圍的酒客們屏住呼吸，悄悄拿起酒，搬起桌子往后退開。

誰都知道，這一個獨眼壯漢一直都是一個不怕惹事的愣頭青，平時沒少和人打架。

而這一次，他所招惹的對象，那一位帝國軍政委。

那人看起來就不是什么善茬，能當上帝國軍政委的就沒幾個軟弱的。

“差不多行了?！迸硕骺聪騺喨鹂苏?，阻止了他的行為。

咚。

而獨眼壯漢那邊，酒灑了一地。

那顆锃亮的腦袋被一只有些生銹的機械義肢硬生生按到了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這里不是讓你們打架的，要打滾出去打！”酒館老板，那一位機械修會的老神甫語氣冰冷道。

獨眼壯漢原本暴怒的情緒，在注意到對方是老神甫之后，瞬間消散。

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抗，也不敢做出任何反抗，滿臉賠笑道：“錯了，我錯了，老頭，你就放我一馬吧?！?

“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吧?！迸硕餍χ鈬?。

老神甫冷哼一聲：“記住，沒有下次了，下次你再犯的話，就等著被扔出去。”

隨后，他抬起手，不再禁錮那一個獨眼壯漢。

獨眼壯漢一陣寒顫，顯然被嚇得不輕。

這一個老神甫，看起來很脆弱，但真動起手來，他們酒吧里這一群人一起上也沒有用。

他擦了下額頭，被驚出一頭的冷汗。

而令他更感到畏懼的，是那一個從上巢來的老板。

他看向那一個面容清秀，看起來瘦弱的男子。

“謝謝?！?

潘恩擺擺手道：“沒事，不客氣?！?

獨眼壯漢彎腰撿起酒杯，直到現在，他的腿都還在發抖。

他心里畏懼不已，他始終都沒有想明白，為什么那一個剛剛才進入酒館中的清秀男子。

可以讓老神甫都賣他一個面子。

潘恩手搭在椅背上，看向獨眼壯漢道：“你們平時都在這里喝酒嗎？”

壯漢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招了招。

潘恩看見對方露出來的，空蕩蕩的酒杯，笑了笑，拿出一枚王座幣扔了過去：“今天說了全場我買單，不用擔心?！?

獨眼壯漢接住王座幣，嘴角露出壓不住的笑容，他遞給了老神甫：“再來一杯啤酒！”

老神甫接過了王座幣，而后轉身去接酒去了。

在這間隙，獨眼壯漢回道：“那當然，我們可和那些工賊不同，他們每天都在外面和瘋了一樣的干活，完全不顧及自己的死活?！?

獨眼壯漢說到興起，想要猛灌一口酒，但發現自己的酒杯正被拿去打酒，又略有些遺憾地把手縮了回去，繼續道：

“他們甚至還對上巢的老爺們感恩戴德，那些蠢貨以為拼命干活就能被提拔到上巢去？哈！做夢！上巢的王八蛋連正眼都不會看他們一眼。

“要我說，他們就是賤，一群賤人！”

酒館里的其他人也附和著發出粗糲的笑聲，但笑聲里卻藏著某種苦澀。

亞瑞克政委有些慍怒，但隨后他反應過來，看了眼潘恩。

見對方依然神色平靜，仿佛對方說的上巢人員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潘恩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你們呢？既然知道拼命干活沒用，為什么還要繼續待在這里？”

獨眼壯漢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咧開嘴，露出那幾顆發黃的牙齒：“不然呢？像那些‘覺醒者’一樣，跑去參加叛亂？然后被行星衛隊打成篩子？”

他忍不住了，把隔壁桌的酒杯搶了過來，灌了一大口，聲音低沉下來，“你看我們現在的生活多不錯，每天都有喝不完的酒！餓了也有尸體肉干吃！”

“哈哈，那些工賊每天都有人把自己玩死，正好幫我們補充糧倉了！”

咚！

就在這時。

門被人推開。

褐色的濃霧頓時往屋內滲進來。

幾個裸露上身的工人慌忙將一人架了進來，他們的身上有大塊的血肉潰爛，看起來猙獰無比。

“神甫！救命啊！馬丁他剛才走著走著就突然暈倒了！”

一人慌忙喊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極為沙啞，還帶著一陣呼嚕嚕的透風聲。

聽起來好像在肺部裝了一臺鼓風機一般。

老神甫停下手上的動作，瞥了那人一眼，“出去，他沒救了，送去尸體淀粉工廠。”

“為什么？求求你，他還有救，他還有氣的，他還沒有斷氣的，你快來聽，他還有心跳！”那人聲音呼嚕嚕地大喊著。

但老神甫卻沒有任何反應，他依然是用那粗糲滯澀的聲音道：“出去，不然我幫你們出去?！?

撲咚。

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一個個子偏矮的，戴著呼吸面罩遮蓋住面龐的男子，猛然跪了下來。

他是這一群人中唯一一個戴著呼吸面罩的。

他一把將面罩扯了下來。

露出面罩下方那稚嫩的面龐，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

本來應該青澀的面龐上，卻是布滿了猙獰的疤痕，像是被酸液腐蝕過一般。

褐色的水流從他那半睜的眼睛中流出來，與外表稚嫩完全不同的沙啞聲傳來：“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父親，我什么都愿意做的，我有呼吸面罩，我把它給你，求你救救我的父親！”

眾人表情一滯，目光皆是聚焦到了那一個呼吸面罩上，貪婪之色不斷溢出。

“滾出去！拿上你的垃圾一起滾出去！”老神甫的機械身體發出一陣轟鳴，機械碰撞在一起的聲音裹挾著活塞的尖嘯一起傳來。

“該死，小馬丁，我們走，我們再去找其他人！讓這個冷血的機油怪物自己在這待著！”幾個工人憤憤道，而后拉起跪在地上的男孩。

“把你的垃圾一起拿走！”老神甫又補充道。

“機油佬！”工人們罵了一句，將呼吸面罩戴到了男孩面龐上。

而后拉著他離開了。

咚！

大門重新合上。

轟隆隆，空氣過濾系統再次發出那一道要散架報廢的聲音。

老神甫轉身將酒放到了獨眼壯漢面前。

亞瑞克政委沉默看著酒杯，一眼不發。

隨行的那名原海盜卻是難以置信道：“你們這的人都瘋了嗎？?。?

“怎么敢毫無防護就在那種鬼毒氣里走的！

“還有，你們怎么那么冷血！甚至就這樣把他們給趕了出去！一點幫助也不提供？?。?！”

酒館里的酒客卻是毫不在意，他們依然是如之前地開心大笑：“哈哈哈哈，這些外面來的家伙真有趣。”

“嘿，你是不是馬戲團來的，怎么這么會逗人開心?！?

“馬戲團？哦對，我聽人說過，那是泰拉的一個表演，我記得里面還有個叫小丑的！”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就是小丑？”

眾人開始瘋狂發笑，比之前還要更加開心。

老神甫淡淡道：“他們自己選擇的。

“至于你說的防護，呵，就光那一個呼吸面罩，也得連續拿夠六個月的優秀工人才能被獎勵一個?！?

原海盜愣住了，他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他眨了眨眼：“那連續拿夠六個月的優秀工人困難嗎？”

“哈哈哈，聽聽他在問什么，他居然在問困難嗎？”

“真是太有趣了，好久沒遇到這么有趣的人了！”

“安靜喝你們的酒！”老神甫呵斥道。

而后，在眾人安靜之后，他說道：“在這里，正常的人壽命為二十歲，而一般人的工作極限為兩年，一般工作兩年之后就會被送入尸體淀粉工廠?！?

原海盜漲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他或許該說些什么。

但他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而潘恩卻是毫不在意地繼續看向獨眼壯漢，“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

獨眼壯漢道：“老板，你還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

“你們平時的稅率多少？”

“稅率？這玩意是什么？”

“就是你要上繳給上巢的東西比例?！?

“哦哦，你說那個啊，十分之六，前幾年有些人去鬧了場暴動，后面還降了點?！?

潘恩沉默片刻道：

“你的酒來了，我們喝一口吧?！?

“好！喝！”獨眼壯漢爽朗道，他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爽！”

潘恩笑了笑，舉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感受著從嗓子到胃部火辣辣，如同灼燒一般的疼痛，潘恩徹底確認了他們喝的這玩意就不是什么啤酒。

完全就是用工業生產的副產品所加工勾兌出來的馬尿，不對，說馬尿都算抬舉它了。

他將手中的酒杯猛地砸下。

手搭在椅背上，看向老神甫的方向問道：“你們這的啤酒品質可都不太好啊?！?

老神甫將潘恩之前給他的數據板小心塞入自己腹部位置的卡槽中，確保其被卡牢。

才出聲回答道：“這里只有這種‘酒’，用真菌發酵的工業廢料，你喝的那杯還摻過水了，算是高檔貨。”

潘恩撇撇嘴：“難怪，真難喝?！?

他這一句話，瞬間將酒館中的視線全都吸引了過來。

那一道道視線中，帶著些許的憤怒，但更多的則是難以置信。

是那種自己覺得最好的東西，被對方貶低之后所帶來的，被冒犯后的不甘與惱怒。

亞瑞克政委頓時戒備起來，他又一次將手放到了手槍上，做好了隨時準備拔槍射擊的戒備狀態。

潘恩瞥了他一眼。

什么毛病，動不動就拔槍戒備。

他覺得亞瑞克政委有點過于敏感了。

不過考慮到對方所經歷的訓練以及殘酷戰場之中的戰斗。

有這樣的警戒心也是很正常的。

潘恩重新將目光投到酒吧中間，此刻在一眾酒客中間，正站著的那一個機械修會神甫。

對方低著頭，渾身略微顫抖著。

他的機械義眼在昏暗的油燈下泛著紅光，喉部的發聲器帶著金屬摩擦的嘶啞。

一陣二進制的笑聲傳來。

是齒輪直接互相碰撞形成的咯咯聲。

“聽到了嗎，你們幾個，這個酒很難喝，你們一直最愛喝的酒很難喝！

“是啊，這酒很難喝！就你們這些蠢貨會覺得這種工業廢料勾兌出來的東西是佳釀，聽聽上巢來的人怎么說的吧，你們一直喝的都是垃圾、是廢水、是比尿液還垃圾的東西！”

老神甫的笑聲在酒館內回蕩，帶著幾分癲狂和諷刺。

那些原本憤怒的酒客們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逐漸從惱怒變成了困惑，最后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

獨眼壯漢愣在原地，手里的酒杯微微顫抖。

他低頭看著杯中渾濁的液體，突然覺得喉嚨發苦，不是因為這劣酒的味道，而是因為某種更深的東西。

“老頭，你什么意思？”一個瘦削的工人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不甘，“我們來喝你的酒是給你面子，難道你以為我們是求著你喝么??？”

老神甫的機械義眼轉動，紅光聚焦在那人臉上：“給我面子？你們真的是給我面子嗎？還是說.......”他的金屬手指敲了敲吧臺，“你們只是沒得選？”

“你們只能來這里喝這些工業廢水，除此之外，你們什么都干不了！”

隨后，老神甫沒有等待他們回答，而是直接看向潘恩道：

“我知道你們上巢的老爺喝的是真正的葡萄酒，從農業世界運來的。

“但對我們來說，能喝到沒被钷素污染的液體就該贊美歐姆尼賽亞?！?

潘恩笑道：“那些葡萄酒味道可比這好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