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躺在樟木箱最底層，壓在父親那件的確良襯衫上。張閃閃掀開襯布時，鄰居家的收音機正播報“深交所首支百元股誕生“，他摸到信封里凸起的硬物——不是校徽，而是枚0.5微米的晶圓。

“郵遞員說這是加急件。“母親把搪瓷缸放在縫紉機上，蒸汽模糊了玻璃板下壓著的全家福。張閃閃用鑷子夾起晶圓，陽光穿透硅基板時，竟在墻壁投射出三維地圖：珠海校區圖書館的經緯度被紅圈標注。

開往廣州的綠皮火車在韶關站?？繒r，林曉曉的白球鞋出現在包廂門口。她馬尾辮上別著鍍銀發卡，俏皮而生動活潑可愛。

張閃閃把《計算機導論》墊在窗沿，書頁間滑出張泛黃的電報紙：今晚七點，中大小北門復印店。他認出這是君安證券慣用的油墨，抬頭卻見林曉曉正用圓珠筆在玻璃上畫分形幾何，哈氣凝成深交所的K線圖。

新生報到處擠滿穿的確良襯衫的少年。張閃閃簽到時，鋼筆尖突然在“張閃閃“的“閃“字上洇開墨團。教務主任推了推老花鏡：“同學，你的檔案袋怎么有臺積電的封簽？“

林曉曉突然擠到窗口：“老師，我們是深圳中學計算機興趣小組的?！八归_的獎狀上，“全國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的金字正在褪色。教務主任的鋼印懸在半空，因為獎狀背面用隱形墨水寫著：327國債補償利率8%。

宿舍樓前的木棉樹正飄絮。張閃閃推開308室鐵門時，三個室友齊刷刷轉頭——穿?；晟赖恼诓鸾庑“酝鯇W習機，戴眼鏡的往搪瓷缸里倒濃硫酸，靠窗的用棉線懸掛磁鐵測地磁場。他行李箱里的紅白機礦機突然嗡鳴，十六顆螺絲釘懸浮成梅森素數的排列。

“你就是那個高考作文寫《硅基文明》的瘋子？“?；晟滥猩鷴亖砗笜專予F頭還沾著松香，“我叫陳星，電子系。“他掀開床板，二十塊摩托羅拉CPU在涼席下閃爍如星河。

狹窄的宿舍此時充斥著四個大男人的氣息。張閃閃站在寫著自己名字的床位前，一邊鋪著床一邊對著另外三個室友微笑著打招呼：“大家好，我叫張閃閃”。男人的友誼就是這么奇怪，來自天南海北的四人默契的融入這個宿舍?！罢媸瞧诖?，這大學生活應該會比較美好吧”張閃閃心想。

九月的珠江水裹挾著咸澀的潮氣，中山大學東校園的榕樹在烈日下蜷縮葉片。林曉曉的迷彩服后頸泛著鹽霜，正午陽光穿過帽檐，在她鼻尖投下細碎的汗珠。張閃閃站在隊列第三排，看著前排少女的麻花辮被汗水浸成深褐色——這個角度和三十年前分毫不差。

“全連都有！正步走分解動作！“教官的哨聲刺破蟬鳴。林曉曉抬腿時晃了晃，迷彩褲腿露出半截白皙腳踝，膠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淺灰色劃痕。張閃閃數著她搖晃的次數，第三次踉蹌時，余光瞥見榕樹根下的鹽汽水玻璃瓶正在融化。

“報告！“張閃閃突然舉手，“建議調整訓練節奏?！叭B目光聚來的剎那，他模仿三十年后的健身教練口吻：“人體在午后兩點耐受力最差，建議改訓軍體拳。“

教官的解放鞋碾碎榕樹果，深綠汁液濺在隊列前排。林曉曉回頭時，張閃閃正用腳尖在地上畫三角函數曲線——這是計算太陽高度角的公式，膠鞋印組成的拋物線恰好指向醫務室方向。

休息哨吹響時，林曉曉癱坐在樹蔭下。張閃閃將鋁制水壺倒扣，凝結在壺壁的水珠滴在她帽檐內側。“含半口水，分三次咽?！八f過用井水泡過的毛巾，“明天把衛生巾墊在鞋底?！?

林曉曉嗆得滿臉通紅，水珠順著下巴滑進領口：“你...怎么知道這些？“她的質問被熱浪蒸得發軟，尾音像融化的冰棍。張閃閃摸出褲兜里的清涼油，指尖抹過少女太陽穴時，突然想起2025年實驗室里那瓶提神精油。

傍晚的拉歌比賽成了暗流戰場。三連男生起哄要林曉曉領唱，她攥著歌單的手指關節發白。張閃閃突然躍上水泥臺，迷彩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曬成小麥色的小臂：“我們排長教過新式唱法，叫輪唱！“

《打靶歸來》的旋律被切分成八個聲部，張閃閃把三十年后的阿卡貝拉技巧偽裝成部隊新訓法。林曉曉的和聲像清涼的山泉，在男生們的低音炮里蜿蜒穿行。當最后一句“歌聲飛到BJ去“化作漸弱的氣聲，整片訓練場靜得能聽見珠江漲潮。

深夜緊急集合的哨聲撕裂夢境。林曉曉的武裝帶扣反了三次，張閃閃在月光下拋來備用鞋帶：“交叉系法，比標準快五秒?！八麄兏犖楸家u到生物園，教官的手電光掃過張閃閃的背包——里面整齊碼著壓縮餅干和淡鹽水，比規定物資多出個急救包。

“你總像經歷過這一切?！傲謺詴栽谫橘胗柧殨r低聲說，草屑粘在她顫動的睫毛上。張閃閃的戰術動作突然變形，手肘擦過碎石路，滲出的血珠被月光照成暗紅色瑪瑙。前世軍訓最后一天，林曉曉就是在這里摔傷了膝蓋。

暴雨突襲的下午，全連在器械庫整理仿真槍。林曉曉的指尖拂過槍管編號，忽然輕聲說：“我爸爸參加過對越反擊戰。“張閃閃擦槍的動作頓了頓，油布上的槍油畫出北回歸線的弧度。窗外雨簾中，他看見少女映在玻璃上的側臉與迷彩服上的雨漬重疊，像幅未干的水墨畫。

最煎熬的十五公里拉練前夜，張閃閃溜進食堂后廚。他用白醋兌蜂蜜調成電解質水，偷藏進女生連的水壺方陣。黎明時分林曉曉擰開壺蓋時，晨霧正從珠江水面漫過來，甜酸氣息混著她的驚詫在睫毛上凝成霜。

行至大學城外環，林曉曉的鞋跟磨出血泡。張閃閃突然脫離隊列，從路邊芭蕉葉上刮下晨露：“抬腳?！八麊蜗ス虻氐淖藨B像在獻祭，醫用膠布纏住少女腳踝時，早蟬在枝頭炸響第一聲鳴叫。

月光晚會上，林曉曉的麻花辮終于散開。她坐在雙杠上晃著腿，迷彩褲腿卷到膝蓋，露出淡青的淤痕。“那天你給我的水...“她的聲音比江風還輕，“為什么有洛神花的味道？“

張閃閃的軍用水壺鐺啷落地。前世妻子總在盛夏泡洛神花茶，這個習慣被他帶回了1993年。榕樹影里忽然傳來《晚霞中的紅蜻蜓》的口琴聲，他轉頭時，少女的側臉浸在月色里，比所有未來科技更讓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