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懸棺
- 陰契簿
- 作家3FrQFc
- 2294字
- 2025-02-28 10:49:29
沈厭舟是被血腥味嗆醒的。
粘稠的液體順著額角滑落,他抬手一抹,掌心染得猩紅——不是雨,是血。整片槐樹林的葉片都在滲血,枝干扭曲如痙攣的手指,將暗紅色的液體潑灑在祠堂斑駁的瓦檐上。
他踉蹌著站起身,沖鋒衣已被血水浸透,沉甸甸地貼在背上。昨夜倉皇逃出戲臺時抓在手中的戲票,此刻正緊貼著胸口,背面的血字像烙鐵般灼燒皮膚:
“寅時三刻,停靈堂,取尸油針。”
祠堂的門楣歪斜欲墜,殘破的匾額上,“顧氏宗祠”的“祠”字只剩一個血淋淋的“示”字旁,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神明的庇佑。檐角垂下一串風鈴,七根嬰兒指骨用泛黃的腸衣串聯,每根骨節上都刻著生辰八字。沈厭舟的瞳孔驟然收縮——最末一串數字,是母親的出生年月。
“吱呀——”
腐朽的木門無風自開,陰風卷著紙灰撲在他臉上。那些紙灰不是普通的香燼,每一片都蜷縮成旋渦狀,像是被無形的手擰碎的魂魄。
供桌上的三盞長明燈幽幽亮著,燈油渾濁如膿液,浮著幾縷胎發。燭光將墻上的靈位照得鬼氣森然,每個牌位都纏著浸血的紅繩,繩結處別著烏黑的繡花針。沈厭舟的喉結動了動——那些針尾墜著的小銀鈴,與母親梳妝匣里的那只一模一樣。
最中央的靈位裂成兩半,一具穿絳紅旗袍的干尸蜷縮其中,脖頸處的麻繩深深勒進腐肉。干尸的左手缺了三根手指,斷口處粘著暗褐色的血痂。
“沈家的小崽子,倒是比你爹命硬。”
沙啞的女聲從背后刺來。沈厭舟猛然轉身,穿青布衫的老嫗佝僂在門檻陰影里,手中的笸籮盛滿發黃的人牙。她缺了三指的右手正摩挲著靈位上的紅繩,指甲刮擦木牌的聲響令人牙酸。
老嫗抬起臉,眼白漆黑如墨,瞳孔卻慘白如骨:“取尸油針,需用至親血開刃……”她咧開嘴,牙床蠕動著鉆出幾條透明蛆蟲,“你娘埋在哪座山頭?”
沈厭舟的指甲掐進掌心。記憶閃回母親火化那日——骨灰壇里莫名出現七根繡花針,殯儀館的鏡面上被人用血畫了一副倒懸的棺材,與此刻房梁上吊著的黑棺如出一轍。
古尺在袖中驟然發燙。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爆出燈花,尸油如活蛇般游下桌腿,在地面凝成一只鬼手,抓向沈厭舟的影子。
“不想說?”老嫗的脖子猛然拉長三尺,腐臭的呼吸噴在沈厭舟臉上,“那就讓顧娘子親自問!”
裂開的靈位中傳出骨骼摩擦的脆響。干尸的眼皮驟然掀起,露出兩顆渾濁的琉璃珠——那根本不是人眼,而是從佛像上挖下的瞳仁。
腐臭味濃到令人窒息。沈厭舟踉蹌后退,腳跟踩到磚縫間的硬物。低頭看去,青磚縫隙里竟嵌著一枚翡翠扳指——與祖父下葬時戴的那枚一模一樣。
“你祖父在這兒剜過心頭肉。”老嫗的笑聲混著風鈴碎響,“喂飽顧娘子,才換你爹多活十年……”
尸油凝成的鬼手突然暴起,扣住沈厭舟的腳踝。劇痛中,記憶如毒蛇撕開他的顱骨——
七歲那夜,他透過門縫窺見母親對鏡梳頭。
鏡中映出的卻是陌生女人的臉,七根繡花針刺入頭頂百會穴。母親回頭微笑,發間垂落的銀鈴與祠堂風鈴共振,發出招魂般的叮當聲……
“滾開!”
古尺自袖中滑出,銘文迸出血色光芒。沈厭舟揮尺斬斷鬼手,腐臭的尸油濺上靈位,竟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老嫗的笸籮轟然炸裂,人牙如飛蝗般襲來。沈厭舟撲向供桌下方,瞥見暗格里閃過一抹銀光——七根繡花針插在褪色的戲服上,針尾銀鈴叮當作響。
旗袍干尸的關節爆出炒豆般的脆響,以扭曲的姿勢爬出靈位。她腐爛的指尖掠過沈厭舟后頸,麻繩勒痕中鉆出密密麻麻的線蟲:“還我……針……”
寅時的梆子聲穿透血雨。
祠堂地磚轟然塌陷,沈厭舟墜入漆黑的地窟。腐臭味中混雜著一絲檀香——是母親骨灰的味道。
手機電筒光照亮洞壁的剎那,他的血液凝固了。
七口豎棺嵌在巖壁間,棺蓋透明如琉璃。前六口棺中各封著一具穿壽衣的尸體,天靈蓋皆插著三根烏黑的針。沈厭舟的指尖顫抖著撫過棺蓋——
第一口棺里是曾祖父,第二口是曾叔公……第六口棺中,父親的面容栩栩如生,唯有頭骨被掀開,腦髓處插著的長針泛著尸油的光澤。
第七口棺空空如也,棺底鋪著件染血的對襟襖。那尺寸,正是他十歲那年穿過的。
“阿舟。”
童聲從身后傳來。穿襖的男童立在光暈邊緣,掌心托著本殘破的簿子。泛黃的封皮上,血字如蜈蚣般蠕動:
陰契簿
男童抬起與他兒時別無二致的臉,脖頸突然裂開細縫:“簽了它,就能見你娘。”
裂縫中伸出焦黑的手,捧著的青花骨灰壇正滲出黑血,漸漸匯聚成刺目的字跡——沈林氏之灰
古尺在沈厭舟手中發出悲鳴。
他認得這個骨灰壇——母親火化那日,它曾被擺放在靈堂中央。而此刻,壇口的封泥上赫然印著祖父的指紋。
“你祖父換了命。”男童的聲音忽遠忽近,“他用你娘的魂喂了顧娘子,才讓你活到今日。”
裂縫中又伸出第二只手,指尖捏著根尸油針:“要救她,就把針插進你爹的天靈蓋。”
沈厭舟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電筒光掃過第六口棺,父親尸體的眼皮突然顫動了一下。
“或者……”男童的嘴角裂至耳根,露出棺木年輪般的喉管,“把你娘最后的骨灰撒在簿子上。”
壇中黑灰無風自動,在空中凝成母親模糊的面容。她的七竅中伸出尸油針,針尖直指沈厭舟眉心:
“輪到你了……”
古尺突然暴起血光,洞頂傳來蛛網崩裂的脆響。在尸油針觸及額頭的剎那,沈厭舟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
他抓起骨灰壇狠狠砸向豎棺。黑灰漫天飛舞。
母親的虛影發出凄厲哀嚎,尸油針在觸及沈厭舟的瞬間化作飛灰。男童的脖頸裂縫中涌出大量線蟲,古尺銘文如活蛇游走,將蟲群燒成焦炭。
地窟開始崩塌。沈厭舟在墜落中抓住巖壁凸起,掌心傳來烙鐵般的劇痛——那竟是一枚嵌入石中的青銅戲票,邊緣刻著細小的字:
“第二幕·尸衣莊”
當他掙扎著爬出地窟時,朝陽正刺破血云。祠堂已成廢墟,老嫗的殘肢掛在槐樹枝頭,風鈴碎成滿地骨渣。
沈厭舟攤開血肉模糊的左手,掌心的烙印赫然是倒懸的棺材圖案。古尺上的銘文多了行小字:
“陰契已成,百鬼隨行。”
遠處的山道上,隱約傳來貨郎搖鈴的聲響:
“買路錢——備夠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