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落衡的指腹正摩挲著銅鈴內(nèi)壁的劃痕，這是明代宣德爐養(yǎng)成的職業(yè)病——真正的修復師能通過氧化層判斷年代，就像此刻他閉著眼都能數(shù)出鈴身十六道苗銀紋飾的磨損度。冰涼的青銅表面殘留著某種動物脂肪的滑膩感，與三個月前修復馬王堆漆棺時提取的尸蠟樣本如出一轍。
“七點鐘方向！“葉燃的霰彈槍在耳畔炸響。
彈殼墜地的脆響中，蘇落衡旋身避過腐尸的撲咬。防菌服早被撕成碎布條，此刻纏在他小臂上的，是那件浸透防腐液的靛青工作服。布料摩擦青銅門框的瞬間，他嗅到了熟悉的硫化銅氣味——和父親臨終時病房里的腐臭味如出一轍。
唐柔的手術(shù)刀貼著耳廓飛過，將偷襲的腐尸釘在月臺告示欄上。泛黃的《申報》碎片紛飛，蘇落衡瞥見頭條日期：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殘缺的鉛字在視網(wǎng)膜上重組出記憶——那是上個月修復的民國舊報紙，第三版角落有塊油漬，此刻正與腐尸嘴角的尸油痕跡完全重合。
“你他媽發(fā)什么呆！“葉燃一腳踹翻撲來的西裝僵尸，彈匣磕在青銅門框迸出火星，“這玩意可比浣熊市的舔食者帶勁！“
蘇落衡的瞳孔突然收縮。那只民國僵尸的領夾上，嵌著枚殘缺的翡翠袖扣——正是他上周修復的榮寶齋舊物。記憶在顱腔內(nèi)閃回：放大鏡下清晰可見的爪痕紋，與此刻腐尸指甲的弧度完美契合。當僵尸的利爪再次襲來時，他鬼使神差地伸出兩指，精準扣住對方腕部的尺骨缺口。
“咔嚓！“
骨骼錯位的脆響讓葉燃吹了聲口哨。蘇落衡這才意識到，自己用的是修復青銅器榫卯結(jié)構(gòu)的手法。腐尸的右臂應聲脫落，斷口處涌出的不是腐血，而是暗綠色的銅銹溶液。
“牛逼啊文物大夫！“葉燃換彈間隙還不忘調(diào)侃，“能給這哥們裝個義肢不？“
銅鈴在掌心發(fā)燙。當?shù)谑齻€血珠滲出裂紋時，蘇落衡突然拽過唐柔的急救包。酒精棉球在青銅門框擦出火花，幽藍火焰順著銅綠紋路蜿蜒，將尸群逼退三米開外。跳躍的火光中，門框的梵文顯露出隱藏的云雷紋——這正是商周青銅器上常見的祭祀圖騰。
“九宮八卦鎮(zhèn)尸紋，“他踹開燃燒的腐尸，“光緒年間湖南巡撫幕僚的手筆，用朱砂混合辰州符水澆筑......“
“說人話！“葉燃的霰彈槍轟碎兩具腐尸，“能不能燒死這些鬼東西？“
“不是點火。“蘇落衡用手術(shù)刀刮下塊門框銹屑，在指尖捻成粉末，“青銅器表面硫化銅遇酒精產(chǎn)生放熱反應，溫度剛好引燃尸油......“
蒸汽機車的嘶鳴撕裂濃霧。掛著“囍“字燈籠的火車頭沖破黑暗，車窗貼滿褪色的雙喜剪紙。每節(jié)車廂都綁著金絲楠木棺，棺頭銅鏡映出蘇落衡染血的側(cè)臉——那鏡面氧化層的虹彩，與他修復過的唐代海獸葡萄鏡完全相同。
“喜喪車！“唐柔突然尖叫著撕開衣領，“爺爺?shù)墓P記里寫過，這是湘西趕尸匠接陰親用的......“
少女鎖骨下方的尸斑正在潰爛，青銅材質(zhì)的錨點烙印浮現(xiàn)“唐明淵印“四字篆文。蘇落衡懷中的玉璜突然發(fā)燙，戰(zhàn)國青玉與錨點烙印共振出蜂鳴。這頻率讓他想起博物館的文物檢測儀，每當贗品靠近真品時就會發(fā)出類似警報。
頭等艙的雕花木窗轟然炸裂。纏紅綢的腐尸魚貫而出，鳳冠霞帔的新娘蓋頭下露出森森白骨。當尸群脖頸的銅鈴與引魂鈴共振時，蘇落衡的視網(wǎng)膜突然灼痛——那些聲波在空氣中凝結(jié)成血色符咒，筆劃走勢竟與銅鈴內(nèi)壁的苗疆咒文互為鏡像。
“低頭！“
葉燃的霰彈槍轟碎新娘天靈蓋，飛濺的腦漿卻在半空凝成符咒。蘇落衡的防菌手套被腐蝕出破洞，裸露的指尖觸到符咒瞬間，大量記憶碎片涌入腦海：1937年的雨夜、穿著中山裝的考古隊員、還有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銅鈴......
“蘇落衡！看車輪！“唐柔的尖叫帶著哭腔。
蒸汽機車的鐵輪正在融化。滾燙的鋼水流淌成河，卻在接觸青銅門的瞬間凝固成鎖鏈。二十四具喜棺同時炸裂，腐尸們踩著鐵鏈騰空而起，官服下擺露出機械結(jié)構(gòu)的膝關節(jié)——那是他在三星堆青銅神樹修復報告中見過的鉸接工藝。
“接住！“葉燃拋來的彈匣刻著湘江兵工廠標識，“七點六二毫米穿甲彈，民國二十六年產(chǎn)！“
蘇落衡的指尖擦過彈殼底緣。觸感告訴他這是復刻品，真正的民國子彈該有手工鍛打的毛刺。當他把彈匣壓進霰彈槍時，槍管突然浮現(xiàn)與銅鈴相同的裂紋。
“別開槍！“他按住葉燃的扳機，“這些是......“
遲了。
霰彈轟碎三具腐尸的瞬間，青銅門上的倒計時開始癲癇般狂跳。蘇落衡的視網(wǎng)膜炸開血字提示：
【時空污染指數(shù)：88%】
【尸王蘇醒倒計時：00:59:47】
唐柔突然跪地嘔出黑血，錨點烙印正在吞噬她的血肉。蘇落衡扯開纏手的布條，露出被銅鈴割破的掌心——血液中的青銅微粒在空氣中凝結(jié)成符咒，與玉璜的青光交織成網(wǎng)。這是他在X射線衍射儀下觀察到的青銅器晶相結(jié)構(gòu)，此刻卻成了救命稻草。
“天地玄宗......“他蘸血在唐柔胸口勾畫敕令。最后一筆落成時，蒸汽機車的汽笛化作哀嚎，所有腐尸齊刷刷轉(zhuǎn)向他。金絲楠木棺的青銅鏡面突然映出博物館場景：他修復過的戰(zhàn)國鼎正在滲出黑血，饕餮紋裂開的瞳孔死死盯著這個方向。
“這不是1937年。“蘇落衡擦掉糊住眼睛的血痂，“是我們修復過的文物在集體尸變。“
濃霧被血色浸透。青銅門轟然洞開，門后浮現(xiàn)父親臨終的病房場景。心電監(jiān)護儀顯示著直線，而病床上的尸體正緩緩坐起，手中玉璜刻著新的銘文：【蘇氏鎮(zhèn)魂使癸未年解封】。
“小心！“葉燃的警告與破風聲同時抵達。
新娘尸的骨爪穿透蘇落衡左肩，卻在觸到玉璜的瞬間碳化。無數(shù)記憶涌來：父親臨終前用注射器在自己靜脈推入的青色液體、唐教授送來銅鈴時詭異的笑容、還有青銅門梵文底部若隱若現(xiàn)的二進制代碼......
“我懂了！“蘇落衡突然拽斷銅鈴的紅繩，“葉燃！打碎所有車燈！“
霰彈槍轟鳴聲中，黑暗吞噬了月臺。當最后一絲光源消失，青銅門上的梵文突然發(fā)出幽藍冷光。那些字符根本不是佛教經(jīng)文，而是用殄文書寫的現(xiàn)代物理公式——E=mc2的變體符號正在瘋狂重組。
“抓緊我！“蘇落衡將銅鈴按在門框的云雷紋上。鈴舌撞擊青銅的瞬間，時空扭曲的撕裂感貫穿全身。在意識消散前，他瞥見車廂里的金絲楠木棺變成博物館展柜，而自己的工牌正掛在柜前，職務欄寫著：【冥器修復師·蘇落衡】。
黑暗中有機械女聲響起：
【錨點修正率重置為51%】
【歡迎回到時空樞紐站，修復師】
當視野恢復時，三人正站在布滿抓痕的月臺。血色倒計時重新跳轉(zhuǎn)為71:59:47，而蘇落衡的修復師胸牌背面，多出一行帶血的小字：
“你修的不是文物，是自己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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