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地下二層的冷氣滲入骨髓，蘇落衡隔著乳膠手套都能感受到不銹鋼操作臺的寒意。他調整無影燈角度，讓光束精準聚焦在遺體口腔第三磨牙的齲洞上。超聲波潔牙機的針狀探頭在齒面擦出藍白色火花，飛濺的碎屑落進托盤，發出細碎的叮咚聲。

這本該是臺尋常的齲齒修補手術，如果患者不是他父親的話。

“熱凝樹脂填充完畢。“蘇落衡摘下防霧護目鏡，聲音在空曠的防腐處理室蕩出回音。鏡片倒映著操作臺上方懸掛的符咒——那是殯儀館王主任硬塞的鎮煞符，朱砂繪制的敕令被中央空調吹得微微晃動，在父親青灰色的面龐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作為市博物館首席文物修復師，他本該在恒溫實驗室里清理商周青銅器，而不是在殯儀館地下室給遺體補牙。但自從三個月前父親查出肺癌晚期，某些禁忌就被打破了。此刻他白大褂口袋里還揣著未拆封的硝酸銀溶液，那是原本用來處理戰國銅鏡硫化腐蝕層的藥劑。

走廊突然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蘇老師！救命！“

實習生小林撞開防彈玻璃門的瞬間，蘇落衡的瞳孔驟然收縮。年輕人懷里緊抱的纏膜包裹正在滲出暗紅色液體，PE防塵膜下透出八角銅鈴的輪廓，鈴舌垂墜的弧度讓他想起去年修復的曾侯乙墓車馬鈴。

“唐教授說必須今晚......“小林的聲音帶著哭腔，黑色黏稠物正順著他的指縫滴落，“他說您父親當年簽過協議......“

蘇落衡一把扯過包裹，三層保鮮膜在掌心發出刺啦脆響。當指尖觸到銅鈴的剎那，冷藏柜的壓縮機發出瀕死般的轟鳴。父親遺體的眼皮突然彈開，渾濁的眼球表面浮起青銅器特有的堿式碳酸銅銹斑——這種異變他再熟悉不過，每當接觸到兇煞冥器，方圓十米內的尸體都會出現尸蠟化加速現象。

“從員工通道走。“他把桃木梳拍在小林掌心，梳齒沾著半凝固的尸蠟，“遇到穿壽衣的人問路，別回頭。“

鐵門閉合的余音未散，蘇落衡已從工具包抽出紫外線探照燈。冷紫色的光束掃過銅鈴內壁，密密麻麻的血手印在眼前炸開。那些指印以違背人體工學的角度扭曲著，最令他心驚的是每個掌紋斷裂處，都與他右手那道陳年疤痕完美契合——那是十六歲修復越王勾踐劍時，被劍格突起的蟠螭紋劃傷的。

“叮——“

銅鈴毫無征兆地自主搖晃，震得操作臺上的器械托盤叮當作響。蘇落衡條件反射地摸向腰間皮套，那里本該插著他特制的鎢鋼刻刀，此刻卻只剩塊系著褪色紅繩的戰國玉璜。這是父親臨終前攥在手心的陪葬品，青玉表面沁著血絲狀的赤鐵礦浸染紋。

第一滴黑血從鈴舌墜落，腐蝕了防塵膜；第二滴在304不銹鋼臺面燒出焦痕；當第七滴落在父親遺體的眉心時，整座殯儀館的電路系統開始爆閃。蘇落衡后頸汗毛倒豎，這場景與三天前的噩夢重合了——在夢里，他正是數到第七滴血時，看到自己躺在解剖臺上被開膛破肚。

“落衡...逃......“父親僵硬的喉管擠出漏氣般的嘶吼，防腐液突然從七竅沸騰噴涌。蘇落衡被撲倒在地，后腦撞上冷藏柜的瞬間，他看見鏡面柜門映出駭人景象：無數系著銅鈴的腐尸正從通風管道涌出，而自己右眼的虹膜泛著青銅器氧化后的靛青色。

劇痛從尾椎骨竄上顱頂。蘇落衡反手抓起紫外線燈橫掃，冷光掃過處，銅鈴內壁的血手印突然活了。那些掌紋像千萬條血蜈蚣順著指尖爬上小臂，在肘關節處重組出三個扭曲的繁體字：

【唐明淵】

這是市考古所副所長的名字，三天前正是他派人送來這個銅鈴。

“砰！“

冷藏柜的防彈玻璃突然炸裂，父親遺體直挺挺坐起，腐爛的手指戳向他胸前的玉璜。防腐液在尸體面部凝結成冰晶，開裂的嘴唇開合間傳出唐教授的聲音：“蘇家小子...這趟陰鏢...你接定了......“

蘇落衡翻滾躲過尸變的父親，后背撞上停尸推車。推車上蒙著白布的尸體突然抽搐，數十只系著紅繩的銅鈴從布下滾落——和他手中的一模一樣。最恐怖的是每只銅鈴都在滲血，血珠在地面繪出湘西趕尸符的紋路。

“喀嗒。“

玉璜突然自發翻轉，露出內圈陰刻的小篆：【蘇氏鎮魂使癸未年敕封】。蘇落衡太陽穴突突直跳，癸未年分明是2003年，而父親總說這是祖傳的戰國玉器。

腐尸的咆哮聲從四面八方涌來。蘇落衡扯下白大褂纏住左手，抄起裝有硝酸銀的滴管。當第一具腐尸的利爪撕破防菌服時，他精準地將藥劑滴在對方腕部的銅鈴上——這是處理青銅器硫化腐蝕的標準流程。

“滋——“

黑煙騰起的瞬間，腐尸發出電焊灼燒金屬般的慘叫。蘇落衡趁機撲向工具臺，卻看見超聲波潔牙機的液晶屏浮現出血色倒計時：71:59:47。這數字讓他想起青銅器X光檢測儀上的輻射警示，但更詭異的是所有儀器的金屬外殼都在生長銅綠。

“蘇大師，該上路了。“

唐教授的聲音從天花板傳來。蘇落衡抬頭看見通風口垂下半截身子，那分明是三天前在博物館見過的研究員，此刻卻穿著民國長衫，脖頸處縫著密密麻麻的銅鈴。尸體右手握著的派工單正在燃燒，殘存的字跡顯示：

【1937年酉州尸變事件文物搶救性修復——委托方：唐明淵】

冷藏室溫度驟降至零下二十度。蘇落衡握緊玉璜，突然發現自己的影子在墻上扭曲成頭戴高冠的方士形象，手中虛握的正是這枚玉璜。當腐尸的利爪即將刺入后心時，他鬼使神差地念出玉璜表面的銘文：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刺目的青光炸裂。等視野恢復時，蘇落衡發現自己站在銹跡斑斑的鐵軌中央。濃霧中矗立著青銅巨門，門楣上的血色倒計時與潔牙機顯示的分秒不差。穿戰術背心的獨眼男人正在給霰彈槍上膛，彈殼墜地聲驚醒了霧中沉睡的亡靈。

“新人？“男人抬槍指向他身后，“建議先看看你的員工證。“

蘇落衡低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的胸牌，靛青底色上印著帶血的字跡：

【時空樞紐站特別顧問·蘇落衡】

【職稱：冥器修復師】

【當前任務：1937·酉州尸變（存活至黎明）】

濃霧深處傳來蒸汽火車的嘶鳴，與此同時，他摸到口袋里震動的銅鈴——鈴舌上粘著半片燃燒的派工單，唐教授的簽名正在化作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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