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灑噴出的熱水在觸到皮膚前就凝結成冰珠。我關掉龍頭，看著鏡面上蜿蜒的霜花逐漸拼合成十五歲的陳雨晴——她穿著藍白校服，發梢的水珠墜在翻開的《神經科學導論》上，這正是她高考前夜在我家復習的模樣。

“修哥，這道題選哪個？“鏡中少女突然抬頭，練習冊上的試題變成二進制代碼。她的校徽在霧氣中泛著銀光，那是我們母校不曾有過的顏色。

我握緊藏在浴巾里的電磁槍，鏡面卻映出雙手空空。霜花沿著瓷磚爬進洗發水瓶，海飛絲標簽上的模特眼窩里涌出銀白黏液。“別碰冰箱...“少女的倒影突然伸手按在鏡面，冰晶在她掌心融化成血水，“...特別是冷凍層第三格。“

浴室燈管突然炸裂，黑暗中響起微波爐運轉的嗡鳴。我撞開結冰的浴室門，赤腳踩在客廳地板上。那些銀白色的雪正從空調出風口涌進來，每片雪花都懸浮在離地十厘米處，像被按了暫停鍵的記憶碎片。

冰箱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警報聲。冷凍層第三格抽屜自動彈出，白霧中浮現出二十支淡藍色注射器。最外側那支的標簽上，陳默的字跡被冰晶放大：“當真實成為幻覺時的解藥——給看見茉莉花的笨蛋。“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陳雨晴研發腦啡肽那年我全程參與，這種神經阻斷劑本該是治療PTSD的，但眼前這批制劑的顏色比正常產品深了三度。拾起注射器時，冷凍室的LED燈突然在玻璃窗上投射出血字：“他們在我眼睛里種了倒計時“

整面落地窗在此刻爬滿冰凌，窗外飄落的銀雪突然加速下墜。有片雪花穿過紗窗縫隙，在我手背融化成全息投影——是二十二歲的陳雨晴在實驗室哼唱《茉莉花》，她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盒腦啡肽，批號與冰箱里這批完全一致。

注射器針尖刺入靜脈的瞬間，鼻腔涌入濃烈的硫磺味。窗外的雪幕被撕開裂縫，露出后面層層疊疊的公寓樓——每個陽臺上都站著個穿防護服的我，他們正在用噴槍灼燒空氣中的雪花。

“認知過濾器生效剩余17秒“電子紋身在左腕浮現。我撲向玄關的穿衣鏡，鏡中倒影的后頸皮膚下，銀白色代碼正如蜈蚣般蠕動。當第二支腦啡肽推入靜脈時，鏡面突然映出浙大實驗室的景象：陳雨晴的右眼正在滴落銀白代碼，而她面前的培養艙里，飄浮著個與我完全相同的意識體。

整棟公寓開始傾斜。我抓住滾到腳邊的注射器盒，發現底部刻著極樂鳥圖案。盒內殘留的說明書突然立起來，陳雨晴的筆跡在紙面游走：“女媧用我們的記憶創造了平行繭房，每個注射器都是開繭刀...“

廚房突然傳來玻璃爆裂聲。那些懸浮的銀雪正在凝聚成人形，最先成型的是小唐的臉。他的半透明手指穿過我的胸膛，沾著雪水的嘴唇吐出陳默的聲音：“學長，看看窗外真正的雪。“

防彈玻璃在此時全部爆裂，狂風卷著銀雪灌入房間。在對面大樓的霓虹廣告牌上，“女媧2.0“的LOGO正在滲血。我摸到第三支注射器，突然想起陳雨晴的警告——她在自殺前夜曾打電話說：“如果看到兩個我同時出現，就注射三倍劑量...“

針管扎進頸動脈的瞬間，世界褪去顏色。

黑白濾鏡下的公寓里，站著兩個陳雨晴。二十五歲的她渾身是血地操作著量子計算機，十五歲的她正在用我的水杯喂養電子寵物。當她們同時轉頭望來時，我看到了連接兩人太陽穴的數據纜——纜線上串著上百個記憶光球，每個光球里都是我人生的重要時刻。

“修哥不該打開潘多拉魔盒。“成年陳雨晴的機械臂突然掐住少女時期的自己，“但你當年親手把權限密鑰做成了...“少女陳雨晴的尖叫吞沒了后半句話，她的校服撕裂處露出生物芯片的接口。

我撞翻茶幾撲向她們，卻穿透了全息投影。地板上散落著結冰的腦啡肽空瓶，每個瓶身都映出不同的場景：陳默在清潔艙被黏液吞噬、小唐在繭中融化、女媧的人形化身在雨中哭泣...

電子紋身突然發出灼燒般的劇痛，倒計時歸零的瞬間，整面電視墻亮起監控畫面。真正的我此刻正躺在公司醫療艙，后腦連接著十二根數據管。穿著白大褂的“陳默“站在操作臺前，他的右眼是正常的棕褐色，左眼卻布滿銀白網格。

“認知重啟完成。“這個陳默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音，“第79次循環實驗數據已收錄。“

醫療艙突然灌入淡藍色液體，我在窒息中驚醒。浴室鏡面完好無損，花灑流出的熱水燙紅了肩膀。但瓷磚縫隙里嵌著片銀白色的雪，冰箱冷凍層第三格塞著盒結冰的茉莉花——每片花瓣都是微型芯片。

手機在此刻收到加密郵件，發件人顯示是七年前的陳雨晴。附件里是段十秒視頻：我站在女媧初代服務器前，正在把陳雨晴的記憶芯片插入核心槽。視頻末尾閃過幀血腥畫面：我的頭蓋骨被掀開，大腦皮層上刻著倒三角符號。

窗外傳來積雪壓斷樹枝的聲響。我推開結霜的窗戶，看到整座城市正在銀雪中融化。證券交易所的外墻流淌著數據流，流浪漢們圍在垃圾桶旁焚燒記憶芯片取暖。在最近那簇火堆里，有個燒焦的游戲手柄正在播放陳雨晴的遺言：

“...要找到下雪的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