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清攥著血玉令牌的手指節發白,九盞紅燈籠在濃霧中明明滅滅,像是巨獸眨動的眼睛。
他踩著青石板縫里滲出的陰泉水,每一步都激起細小的怨靈殘片——那些指甲蓋大小的幽藍光點纏繞在褲腳,發出嬰兒般的啜泣。
“師父的八卦鏡在鬼門關方向震顫過三次。“他默念著懷里古鏡殘留的靈力波動,渾然不覺道袍下擺的云紋正與地面暗紅苔蘚產生共鳴。
轉過三岔路口的招魂幡時,空氣突然粘稠如膠,腰間五帝錢串叮當亂響。
濃霧破開的剎那,他看見十二重雕花門樓巍然矗立,檐角銅鈴無風自動。
范幽月斜倚在朱漆門環上,猩紅裙裾垂落處,數百只紙人正用丹砂繪制的眼睛齊刷刷盯著他。
“玄門探子都敢明著踩界了?“她指尖輕叩,門樓兩側石獅突然張開血盆大口。
范云清急退兩步,后背卻撞上憑空出現的青銅照壁,冰涼壁面浮現出他七歲時被師父從城隍廟撿走的畫面。
冷汗順著脊椎滑落,他舉起八卦鏡高喊:“我在找這個紋路!“鏡面映出門樓匾額上模糊的圖騰,與師父失蹤前夜在符紙上反復描畫的圖案完全一致。
十幾個紙人突然發出尖嘯,用朱砂繪制的嘴巴裂到耳根。
范幽月廣袖翻卷,漫天紙屑如刀鋒掠過。
范云清本能地閉眼,陰陽眼卻不受控制地睜開——他看見女子鎖骨處蜿蜒著與自己手腕相同的紅繩印記,那些繩結正隨著她呼吸起伏閃爍。
“好個尋師問卦。“她忽然輕笑,繡鞋踏碎青磚下滲出的血泉,“那便看看你師父教的本事。“話音未落,范云清腳下青磚突然變成蠕動的舌頭,將他整個人拋向掛著人皮燈籠的市集。
他在半空擰身甩出墨斗線,金線纏住飛檐斗拱的瞬間,瞥見斜下方茶肆里有個戴斗笠的老者正在斟茶——那執壺手勢分明是師門獨有的三清指!
“等等!“他剛松開墨斗線要追,整個人卻墜入突然出現的深坑。
腐臭的泥漿里伸出無數白骨手,將他道袍扯得七零八落。
市集上空炸開煙花般的磷火,精怪們拍著棺材板哄笑。
范幽月的聲音從坑頂傳來:“連幻形咒都辨不出,也敢...“話未說完突然頓住。
坑底傳來布料撕裂聲,范云清竟扯開染血的內衫——心口處浮現出與九層青銅塔同源的符咒,正與血玉令牌產生共鳴。
腐臭的泥漿漫到胸口時,范云清突然屏住呼吸。
陰陽眼傳來針扎般的刺痛,視網膜上血色紋路瘋狂蔓延——這陷阱里混著三重疊陣!
“巽位血線斷流,坎位怨氣凝結...“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任由白骨手撕扯道袍。
被鮮血浸潤的陰陽眼穿透泥漿,看到坑底九枚青銅釘正組成北斗吞尸陣,每根釘子上都纏繞著細如蛛絲的魂線。
范幽月廣袖輕揚的身影倒映在泥漿表面,那些魂線竟全部通向她的裙擺。
范云清突然明白這陷阱并非殺招,而是測試。
他反手握住血玉令牌,將靈力灌注到陰陽眼中,瞳孔霎時變成金銀雙色。
“破!“他暴喝一聲,五帝錢串突然崩散。
二十四枚銅錢裹挾著陽氣射向陣眼,精準切斷魂線與青銅釘的連接。
泥漿中的白骨手突然僵住,化作青煙消散。
范幽月繡鞋輕點屋檐,看著青年渾身泥濘地從坑底躍出。
他道袍前襟被撕開,心口符咒與青銅塔的共鳴愈發強烈,竟在皮膚表面形成流動的金色梵文。
“用三才位震斷魂線,倒是聰明。“她指尖丹蔻輕彈,市集上空懸掛的十二盞人皮燈籠突然轉向,將范云清籠罩在幽綠光暈中,“但若這燈籠陣才是真正的...“
話音未落,青年突然沖向西北角的棺材鋪。
陰陽眼灼燒般的疼痛讓他視線模糊,卻清晰看到燈籠陣的靈力流動——那些燈籠骨架上的符咒并非鎮壓,而是在抽取市集的陰氣!
“得罪了!“他扯下腰間墨斗,金線纏住棺材鋪門前的鎮魂碑。
借力騰空的瞬間,八卦鏡折射燈籠幽光,在地面投射出扭曲的星圖。
當第七盞燈籠的光斑與碑文重合時,他甩出血玉令牌擊碎燈籠骨架。
整條街道突然劇烈震顫。
燈籠陣的幽綠光暈化作萬千螢火,在觸及范云清心口符咒時突然溫順如絮。
他踉蹌落地,看到自己手腕的紅繩印記正與范幽月鎖骨處的印記同步閃爍。
“現在能信我了嗎?“他抹去嘴角血漬,破損道袍下隱約可見結實的肌肉線條,“師父失蹤前用精血封存了這個圖案。“他舉起八卦鏡,鏡面映出自己心口的符咒,與青銅塔尖的紋路完美契合。
范幽月廣袖中的紙人突然簌簌作響。
她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紙屑,發現丹砂繪制的眼睛竟染上了活人血色。
這青年莽撞闖陣的身姿,與三百年前那個在青銅塔前血戰的身影詭異地重合。
“你的莽撞會害死你。“她突然拂袖轉身,猩紅裙裾掃過青磚時,那些被破壞的陣法痕跡竟自動修復,“鬼市每塊磚都浸著百年怨氣...“話未說完,遠處茶肆突然傳來瓦罐碎裂聲。
兩人同時轉頭。
原本掛著人皮燈籠的屋檐下,此刻竟垂落著無數灰白手臂。
范云清懷中的八卦鏡突然瘋狂震顫,鏡面浮現出師父被鐵鏈禁錮的畫面——就在九層青銅塔頂!
“等等!“他剛要追趕,整條街道突然發生詭異折疊。
青磚路面像被無形之手掀起的綢緞,茶館、棺材鋪、紙扎店在空間扭曲中拼接成全新的格局。
他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擠出來,陰陽眼不受控制地看向范幽月。
這一眼讓他渾身血液凝固。
在陰陽眼視角下,鬼市霸主的身體竟呈現半透明狀,心口位置盤踞著團黑霧,隱約可見九根青銅釘貫穿其中!
范幽月突然悶哼一聲,廣袖中飛出數百紙人。
那些紙人組成防御陣型時,市集盡頭傳來沉重的鎖鏈拖拽聲。
懸掛在牌樓上的青銅編鐘無風自動,奏出令人牙酸的音調。
范云清本能地掐起金光訣,卻發現靈力運轉異常滯澀。
地面陰泉水突然沸騰,咕嘟咕嘟冒出拳頭大的血泡。
他手腕紅繩印記突然收緊,勒得腕骨幾乎碎裂——這是玄門示警的征兆!
“躲開!“范幽月突然扯住他后領向后拋去。
青年在空中翻身時,看到原本站立的位置炸開丈許寬的地裂,濃稠如瀝青的液體里緩緩升起半截青銅戟,戟刃上串著七顆仍在轉動的頭顱。
市集穹頂的磷火突然全部熄滅。
在絕對的黑暗中,范云清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以及某種龐然大物撕開空間的撕裂聲。
他摸索著掏出火折子,微弱火光映出范幽月凝重的側臉——她正盯著青銅戟后方翻涌的黑霧,丹蔻染紅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當第一聲鐵器刮擦青銅地面的銳響傳來時,懸掛在九層青銅塔尖的銅鐘突然齊鳴。
這鐘聲仿佛帶著某種空間震蕩,范云清感覺懷中的血玉令牌突然變得滾燙,心口符咒竟開始緩緩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