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竹葉在馮瑤臉上投下斑駁碎影,她將青玉扳指塞進袖袋時,耳畔的心音突然清晰起來。
那雙重回響化作兩道聲線在腦內交織,一道陰鷙如毒蛇吐信:「子時三刻西角樓滅口」,另一道嬌柔帶顫:「若扳指落到王爺手里......」
腐葉在足下發出細碎爆裂聲,馮瑤猛然側身,寒刃擦著發髻釘入竹節。
黑衣人蒙面下的眼睛閃過驚詫,顯然沒料到這嬌小丫鬟能躲過淬毒袖箭。
馮瑤借勢翻滾時扯斷腰間五毒香囊,彩色藥粉混著硝石粉揚成霧障。
“王爺賞的龍腦香可還受用?“她故意揚聲,指尖已摸到太湖石縫隙里冰涼的物件——是晨起喂錦鯉時藏在此處的銅制鶴嘴壺。
當第二道刀光劈開毒霧,滾燙的魚食湯精準潑向刺客雙眼。
黑衣人發出悶哼,玄鐵面具被熱湯燙得吱呀作響。
馮瑤趁機攀上老竹,繡鞋踢起的竹葉里暗藏銀針——那是她拆了三個妝奩匣子改造成的暗器。
眼看針尖就要沒入刺客肩井穴,對方卻突然旋身甩出九節鞭,纏住她的腳踝將人拽向布滿尖石的池岸。
千鈞一發之際,銀甲護腕架住了泛青的鞭梢。
趙將軍的玄色披風卷著夜露掃過馮瑤面頰,劍穗上掛著的虎頭銅符正撞上刺客曲池穴。
馮瑤趁機將袖中最后半包硫磺粉撒向九節鞭銜接處,金屬摩擦迸發的火星瞬間點燃了鞭身。
“馮姑娘可還安好?“趙將軍劍柄敲碎刺客腕骨,轉頭時甲胄上霜花簌簌而落,“那日你在馬廄用薄荷葉救驚馬,本將就知道你不是尋常婢女?!?
馮瑤扶著滲血的膝蓋站直,瞥見刺客后頸若隱若現的月牙疤。
這分明是她在蕭煜書房暗格里見過的死士圖鑒——來自北境狄族的“朔月衛“。
可方才讀心時分明還有個女子心音,難道......
“將軍且看這個?!八统銮嘤癜庵?,月光照在斷裂的游絲篆上,“寅卯相交處本該是辰字紋,如今卻刻著巽卦符號?!爸讣鈸徇^內側凹槽,竟勾出半片帶血的信箋,墨跡被汗水暈染成詭異的紫紅。
趙將軍臉色驟變:“這是兵部加密文書才用的虹光墨!“他忽然扯開刺客衣襟,心口處朱砂繪制的符咒正在滲血,“雙生傀儡術?
難怪你能聽見雙重心音!“
三更梆子聲穿透霧靄時,蕭煜的書房亮起了燭火。
馮瑤將染血的證物鋪在紫檀案上,忽覺有道目光流連在她包扎好的傷口。
抬頭正撞見蕭煜收回視線,玉冠垂下的墨發掩住了眼底波瀾。
“王爺不問問這扳指從何而來?“她故意將物證往硯臺邊推了推,青玉與歙硯相撞發出清響。
蕭煜執起斷裂的玉器,拇指摩挲著巽卦紋路:“七日前西郊大營驚馬,糧草車轅的斷裂處也刻著同樣符號。“他突然握住馮瑤手腕,指尖按在朱砂痕上,“此物認主時沾了飼主的血,你既碰了機關,幕后之人怕是已經......“
疾風驟起,窗外驟然傳來瓦片碎裂聲。
馮瑤耳后朱砂痕又燙起來,這次她清晰聽見兩個重疊的聲音在喊:“要變天了!“抬眼時發現蕭煜正凝視著案上搖曳的燭火,瞳孔里跳動的光斑竟隱約拼成八卦陣圖。
當晨霧漫過王府九曲回廊時,十二盞青銅鶴燈齊刷刷亮在正廳檐角。
馮瑤跟在蕭煜身后踏上青石階,袖袋里除了青玉扳指,還多出半片浸過虹光墨的桑皮紙。
趙將軍按劍立于東側柱旁,沖她微微頷首時,甲胄折射的光斑恰巧照亮了梁上某道龜裂的紋路。
正廳飛檐下的青銅鶴燈忽然齊齊顫動,馮瑤站在青石階上,指尖輕撫過袖袋里那片染血的桑皮紙。
她望著廊下跪著的十幾個仆從,突然發現小翠鬢角那支素銀簪子正泛著詭異的靛藍色。
“王管家可認得此物?“馮瑤將青玉扳指擲在紫檀案上,扳指彈跳著滾到案角,內側的巽卦紋路映著晨光,竟在墻面投出半截蛇形暗影。
老管家布滿皺紋的手剛要觸碰扳指,蕭煜忽然用劍鞘按住他的腕骨:“虹光墨遇人血顯形,不如先讓本王看看你的掌心?“
話音未落,小翠突然撲向案幾,發間的銀簪直刺馮瑤咽喉。
電光火石間,馮瑤聽見兩道重疊的心音——“殺了她就能得解藥“與“必須毀掉扳指“。
她側身躲閃時故意碰翻茶盞,滾燙的茶水澆在扳指上,頓時蒸騰起紫色煙霧。
“這茶里摻了白礬!“趙將軍突然拔劍挑飛小翠的簪子,“虹光墨遇到白礬會化為劇毒,王總管您說是不是?“
馮瑤趁機抓起案上賬冊:“上月采買的五百斤硝石,賬目寫著用于冰窖存冰,可王府冰窖去年就被王爺改成了書庫。“她翻開泛黃的紙頁,指尖劃過某處墨漬,“這賬目是用新墨補寫的,紙背還沾著今年才有的西蕃菊花粉?!?
小翠突然瘋笑起來,耳后竟浮現出與刺客相同的月牙疤痕:“賤婢倒是好眼力,可惜......“她突然扯開衣襟,心口朱砂符咒已變成烏黑色。
“小心傀儡蠱!“林婉兒突然從人群中沖出,將香囊里的艾草灰撒向小翠。
灰燼觸及符咒的瞬間,兩條血紅蜈蚣從疤痕里鉆出,嚇得仆婦們驚叫后退。
蕭煜劍鋒輕轉,削落小翠半邊發髻:“去年臘月二十三,你在西角樓私會的外鄉人,其實是北境馴獸師吧?“他踢開小翠的繡鞋,露出腳踝處暗青的鱗狀紋身,“這刺青要用火蜥蜴血才能顯出,而火蜥蜴——“劍尖突然指向王管家,“只有總管房的冰窖能養?!?
馮瑤適時舉起從王管家房里搜出的琉璃瓶,瓶中漂浮的鱗片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諸位可知道?
火蜥蜴沾了虹光墨,就會變成追蹤人的活標記?!八室鈱⑵孔觾A斜,一滴液體落在王管家袖口,頓時騰起青煙顯出個“奸“字。
“老奴冤枉??!“王管家突然跪地磕頭,額角撞在青磚上滲出鮮血,“定是有人栽贓......“
“那您解釋下,為何書房暗格的機關鎖上有薄荷香?“馮瑤掏出塊沾著藥漬的帕子,“那日您說患了頭風,可我分明看見您把薄荷膏抹在了鎖眼處——而能打開王爺書房的薄荷膏,全府只有我房里有?!?
正廳突然鴉雀無聲,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
蕭煜抬手輕擊玉磬,十二名玄甲衛瞬間涌入:“王德海私通外敵,杖八十逐出王府。
小翠身中傀儡術,押入地牢請國師診治?!?
板子落在皮肉上的悶響混著求饒聲遠去時,林婉兒悄悄塞給馮瑤一枚繡著并蒂蓮的香囊。
馮瑤正要道謝,突然被蕭煜握住手腕帶至屏風后。
“疼嗎?“他指尖拂過馮瑤手背被毒霧灼傷的紅痕,從懷中取出鎏金嵌玉的藥盒,“這是用南海珍珠粉調的......“
話未說完,馮瑤突然扶額踉蹌——今日過度使用讀心術,太陽穴正突突跳痛。
蕭煜連忙攬住她的腰,袖間沉水香混著男人溫熱的鼻息撲在她耳畔:“明日搬去東廂房,那里離書房近?!?
暮色漸濃時,馮瑤倚在臨水軒的朱漆欄桿上,望著池中倒映的星月出神。
她頸間還殘留著蕭煜遞藥時觸碰的微涼,袖袋里林婉兒的香囊卻散發著令人不安的苦杏仁味。
“馮姑娘在看什么?“
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馮瑤故意將手中魚食撒得更遠些:“在看池子里的錦鯉,有些瞧著鮮艷可人,誰知是不是染了色的?“她轉身時裙裾掃過蕭煜的蟒紋佩玉,瞥見他腰間新換的玄色荷包上,竟繡著與林婉兒香囊相同的并蒂蓮紋樣。
夜風忽起,吹熄了廊下兩盞燈籠。
蕭煜的影子籠罩過來時,馮瑤聽見他玉佩發出極輕的咔嗒聲——像是某種機關鎖扣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