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敲過,馮瑤就被兩個粗使婆子架著胳膊拖到前廳。
王管家背著手站在鎏金銅鶴燭臺前,陰影里端坐著正在用早膳的蕭煜,銀匙碰在甜白釉瓷碗上發出清脆聲響。
“奴婢晨起時見著這個。“馮瑤攥緊掌心的金箔紙,指節泛白。
昨夜風卷來的碎屑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分明是王府庫房封條用的赤金箔。
王管家突然抓起她裝細軟的藤箱,鵝黃帕子飄落在地:“西廂庫房失竊的翡翠玉璧,正巧在林姑娘贈你錦帕后不見。“他鞋底碾過帕角的木槿花紋,馮瑤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今日三次讀心術還剩兩次。
“請王爺明鑒。“她直直望向蕭煜,對方正用帕子慢條斯理擦著指尖的糖霜。
當玄色暗紋袖口掠過眼前時,馮瑤猛地抓住機會觸到他手背。
鋪天蓋地的墨香裹著蕭煜的心音撞進來:【若真是她倒可惜了......】馮瑤還未來得及細想,王管家暴怒的心聲又涌進來:【定要揪出這小蹄子!】
“放肆!“蕭煜突然甩開她的手,馮瑤踉蹌后退時撞到個端茶的小廝。
少年身上濃重的艾草味混著劇烈心跳聲震得她頭疼欲裂,最后兩次讀心術的副作用讓眼前炸開細碎金星。
“是阿貴!“馮瑤扶住酸枝木椅背,盯著小廝腰間晃動的銅鑰匙,“他昨夜當值時偷配了庫房鑰匙,贓物就埋在他屋后第三塊青磚下。“話音未落,阿貴已經癱軟在地,銅鑰匙墜地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畫眉。
蕭煜忽然起身,蟒紋皂靴停在馮瑤面前三寸:“帶路。“
穿過月洞門時馮瑤踩到顆鵝卵石,繡鞋在青苔上打滑的瞬間,蕭煜的廣袖已卷住她手腕。
溫熱的檀香氣息從背后籠上來,她后頸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吸的節奏。
等站穩時才發現蕭煜左手正虛扶在她腰側,掌心溫度透過薄衫燙得她耳尖發紅。
“多謝王爺......“馮瑤慌忙退開半步,卻見蕭煜低頭捻了捻指尖,仿佛在回味方才觸碰到的柔軟腰線。
當沾著泥土的玉璧從阿貴窗下挖出時,林婉兒提著杏色裙擺匆匆趕來。
她將馮瑤冰涼的雙手攏進自己袖中,轉頭對王管家柔聲道:“這帕子原是我見阿瑤手上生凍瘡才送的,管家若疑心,不如連我一同審了?“
暮色漸濃時,馮瑤正蹲在回廊下揉著紅腫的腳踝。
忽聽得蕭煜與王管家的聲音從垂花門傳來:“那丫頭......“她屏息凝神,卻只捕捉到半句“調來近身伺候“,緊接著是王管家倒吸涼氣的響動。
遠處傳來丫鬟們聚在井邊洗衣的嬉鬧,不知誰突然拔高聲音:“憑她也配近王爺的身?“銅盆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激起的水花驚散了池中悠游的紅鯉。
晨霧未散,馮瑤抱著銅鎏金云紋水盆往東暖閣去時,正撞見灑掃丫鬟們聚在廊下咬耳朵。
梳雙螺髻的小翠故意將掃帚橫在她腳邊,脆生生道:“咱們這位新晉紅人,倒比池子里的錦鯉還會撲騰。“
水盆里滾燙的熱水濺出幾滴,馮瑤垂眼盯著青磚上洇開的濕痕。
昨夜林婉兒送來的凍瘡膏還在袖袋里發燙,她忽然想起現代辦公室茶水間的流言,原來千年時空也阻不斷女人的妒火。
“小翠姐姐若喜歡錦鯉,不妨往池子里多撒些魚食。“馮瑤抬腳跨過掃帚,繡著銀線木槿的裙裾在晨光中泛起月白漣漪,“只是當心濕了繡鞋,前日王爺還夸你這雙紅緞面繡工精巧。“
暖閣里龍涎香裊裊,蕭煜正倚在紫檀木雕花榻上看密函。
馮瑤放輕腳步將水盆放在鎏金銅架上,卻見案頭堆著幾封火漆開裂的信函,最上端那封蓋著北境狼首紋樣的暗章。
“過來研墨。“蕭煜突然開口,玄色寢衣領口微敞,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舊疤。
馮瑤捏著松煙墨的手指頓了頓,這疤痕形狀竟與前日她在阿貴心聲中窺見的匕首紋樣重合。
辰時的陽光穿過雕花窗欞,在蕭煜睫毛下投出細碎陰影。
馮瑤垂首研磨時,能清晰聽見他翻動信紙的沙沙聲。
當第三封密函被投入炭盆時,她忽然捕捉到蕭煜喉間逸出的輕笑:“你倒是沉得住氣。“
“奴婢愚鈍,只知做好分內事。“馮瑤盯著硯臺里漸漸暈開的墨色,余光瞥見蕭煜執筆的右手小指微不可察地顫動——這是他在戰場落下的舊疾,昨夜她讀王管家心音時偶然得知。
窗外忽然傳來瓷器碎裂聲,蕭煜蹙眉的瞬間,馮瑤已經閃身擋在他與雕花木窗之間。
這個現代人下意識的防護動作,讓兩人同時僵在原地。
“王爺恕罪!“小翠帶著哭腔的告罪聲從廊下傳來,“奴婢失手打碎了青玉盞......“蕭煜卻恍若未聞,目光灼灼地盯著馮瑤繃緊的肩線:“你方才,是在護主?“
馮瑤后知后覺地后退半步,繡鞋踩到炭盆里飄出的灰燼。
正要請罪時,忽見蕭煜抬手拂去她鬢角的墨點,指尖殘留的朱砂印泥在她耳垂蹭出淡淡緋色。
暮色四合時,馮瑤抱著換下的床幔往后院去。
經過竹林小徑時,她猛然停住腳步——早晨疊得齊整的妝奩被人翻動過,那支林婉兒贈的銀鎏金蝴蝶簪,此刻正歪斜地插在木梳縫隙里。
假山后傳來窸窣響動,馮瑤裝作彎腰撿帕子,借著銅盆水面倒影,瞥見王管家皂色衣角閃過月洞門。
盆中漣漪晃碎了天邊殘月,也晃亂了她刻意維持的平靜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