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蹲在教學樓天臺啃煎餅時，王胖子正用可樂罐子當飯盒?！奥犝f高三（3）班有個女生...“他壓低聲音嚼著面包屑，“每天只吃饅頭蘸鹽水，校服褲上全是補丁?！?

周尋一個鯉魚打挺起身的動作驚飛了麻雀。他望著遠處操場上打羽毛球的同學，忽然瞥見樓下樹蔭里蜷縮的身影——那件褪色的牛仔外套袖口露出半截繃帶，正巧被風吹得貼在皮膚上。

“看那個林小滿！“王胖子突然捅他胳膊，“上周大掃除，我在她課桌夾層發現半包過期止痛藥?！?

周尋握緊口袋里的鋁飯盒，記憶如潮水涌來：急診室刺目的無影燈下，十六歲少女的姐姐躺在病床上，脖頸處月牙形的手術疤痕與此刻樓下女孩的繃帶位置完美重合。前世他曾在病歷本上匆匆瞥過“林小滿“三個字，此刻卻像被命運的紅線精準串聯。

午休時分的教室彌漫著粉筆灰的氣息，周尋假裝整理錯題本，實則盯著林小滿的座位。那個總帶著消毒水味的書包上，掛著一個褪色的金屬銘牌——“仁愛醫院腫瘤科“。

他鬼使神差地抽出她的作業本，鉛筆字跡工整得令人心疼。當看到某道幾何題旁畫的哭泣小女孩簡筆畫時，記憶突然閃回到腫瘤科病房：同樣的簡筆畫貼在姐姐的床頭，只是那時畫的是穿婚紗的公主。

“周尋！“班長突然站在他身后，“教導主任讓你去辦公室拿數學競賽報名表。“

周尋匆忙合上作業本，卻瞥見夾層里掉出張泛黃的紙片——是林小滿姐姐的病歷復印件，“建議保守治療“五個字被紅筆狠狠劃掉。

放學后的便利店彌漫著關東煮的香氣，周尋攥著五毛錢硬幣走向彩票機。前世作為操盤手的記憶在此刻清晰如昨：2005年11月10日福彩3D第058期，中獎號碼012與他的生日完全吻合。

當他把硬幣投入機器的瞬間，金屬撞擊聲與記憶中證券交易機的嗡鳴奇妙重疊。刮開即中的剎那，鋁飯盒里的硬幣叮當作響，仿佛有無數命運的齒輪在此刻咬合。

“要幫忙嗎？“便利店老板娘擦著柜臺突然開口，“看你經常來買彩票，是不是家里遇到難事了？“

周尋渾身僵直，這個細節在前世從未發生過...

周尋摸黑溜回教室，將中獎彩票藏在《平凡的世界》書皮里。當他把書輕輕放在林小滿課桌時，聽見身后傳來窸窣聲。

“你要幫我嗎？“少女的聲音帶著細碎的顫抖，“我姐的止痛藥...“

周尋這才發現她藏在身后的手背上，月牙形的疤痕在月光下泛著青紫。記憶如刀鋒般刺來：前世在病房外，他也是這樣攥著姐姐的病歷本，卻被主治醫師告知“治療費再湊二十萬“。

“這是你的?！彼麑M她懷里，硬幣的涼意透過書頁傳來，“下個月生活費我先墊付?！?

林小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滾燙的淚珠滴在他手背上。在交錯的視線中，她袖口的繃帶滑落，露出與病歷復印件完全一致的疤痕。

“這是高三學生的本職工作，搞募捐會影響備考?！暗掠魅蔚谋乇跁h桌上重重一放，枸杞在熱水里上下沉浮，“你要是閑著沒事，不如多去圖書館補補課。“

周尋盯著對方胸牌上“朱雨凡“三個褪色的金字，喉嚨發緊。前世他就是在這位校長的默許下，被班主任趕出教室參加證券交易培訓。此刻他深吸一口氣，掏出全班同學簽名的請愿書：“老師，我們愿意犧牲周末自習時間...“

“你以為這是慈善機構？“校長突然拍桌而起，保溫杯里的枸杞灑在請愿書上，“上周剛處理過一起退學捐款糾紛！“

周尋摸出速寫本拍在桌上：“您看這張照片，林小滿姐姐每天只吃饅頭蘸鹽水。“泛黃的紙頁上，少女脖頸處的月牙疤痕清晰可見，“她弟弟在機械廠當學徒，每月工資才八百塊?！?

午休時的教室突然炸開了鍋。王胖子踩著凳子往黑板報上貼剪報，標題《愛心無價》的美術字被膠水粘得歪歪扭扭。陳冬冬趴在課桌上用圓珠筆戳歌詞本，背面密密麻麻寫著：“放學后操場見——全班總動員“。

周尋站在講臺上調試投影儀，屏幕上跳動著林小滿姐姐的病歷照片。“同學們，“他的聲音有些發抖，“現在我們需要湊夠八萬元進行保守治療?！?

后排男生突然舉手：“把我的游戲機賣了！“角落里傳來壓抑的抽泣聲，那個總給林小滿帶飯的沉默寡言的男孩，正偷偷把飯盒里的雞腿塞進書包。

放學后的操場成了臨時集市。高三（1）班的男生在跳繩攤位前擺弄收音機，用股票漲跌預測跳繩次數；高二學妹們支起手工藝品攤，玻璃罐里裝滿了手工編織的梔子花香囊。

周尋蹲在褪色的紡織廠圍欄旁，看著母親年輕時工作的車間方向。

遠處傳來熟悉的梔子花香，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踮腳往募捐箱里塞硬幣：“媽媽說這是救命錢?！?

突然有人撞了他肩膀，回頭看見林小滿抱著素描本站在雨幕中。

少女睫毛上沾著水汽，本子上最新一頁畫著穿校服的護士抱著輸液瓶，旁邊寫著：“等姐姐好了，我要考醫學院?！?

保安大叔第三次趕走蜷縮在器材室門口的募捐志愿者時，周尋正用數學公式計算最佳募捐路線。手機突然震動，班級群彈出新消息：“校長同意了！明天大掃除時設置固定捐款點?！?

他望向教學樓頂，月光透過彩繪玻璃在“高考倒計時“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樓下傳來斷斷續續的二胡聲，那是住院部護工老張在拉《二泉映月》。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時，募捐箱里已經躺著三百二十六個硬幣，最上面壓著張泛黃的紙條：“這是爸爸當年在鋼鐵廠發的年終獎，本來要給你當補習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