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月軒靜悄悄的,武仁示意陳世良先進去探探。陳世良白了他一眼,心中憤憤道:“什么時候還輪得到你給我派活?”看看四周,一縱身躍入院內,及至門前仍然全無聲息。陳世良蹲下身潛至窗下,忽然聽到頭頂上窗欞被一顆小石子擊中,“噠”地輕響了一下,“媽的!”陳世良心內忍不住怒罵,他知道這是武仁干的,剛要起身,只聽窗戶“嘩”地被推開,停了只眨幾下眼的工夫,便聽到窗內之人“啊!”的一聲向后倒下,瞬間屋內燈火通明。陳世良不再猶豫,“噌”地躥進屋內,只見一人仰面倒在地上,還未看清,另有一人就沖上來動了手,陳世良無暇多想,連忙凝神對敵。
朱一早已知道有人進院,齊岳布下的機關已給他報了信,他開始以為是給鐘期送藥的人,誰知卻聽到鐘期的慘叫,他立即將屋內燈火點亮,見鐘期已倒在地上,而陳世良剛好躥入屋內。朱一怒喝一聲:“欺人太甚!你道這是哪里,容得你放肆!”邊說邊與陳世良交起手來,兩人還沒走過一個回合,王旻、齊岳都已趕到,齊岳俯身點了鐘期幾個穴道,大喝:“朱一閃開!”陳世良暗暗叫苦,若那武仁怕死躲在后面,今天便是不死也得揭層皮。不想此時前后十幾個人陸續飛身躥入房內,落在最后的一人進屋便大喝一聲:“且慢動手!”陳世良也大吃一驚,怎么驀地冒出來這么多人?
喊話的人正是茍平川,一言既出,齊岳等人頓了一下,可在茍平川前面躥進屋的幾人卻無絲毫停頓,分別向王旻和耳室沖去。朱一以為茍平川使詐,登時大怒,向茍、陳二人直沖過去,他心急鐘期傷勢,招招狠辣,茍平川明白自己的用意被誤會氣得一跺腳,見對方出手絕狠,于是也不客氣,瞅準一個空子,啪的一掌擊中朱一右肩,朱一登時右臂動彈不得,實力損了大半。茍平川見一招得手,遂飛身擋在已無法招架的陳世良和另外一人身前,讓他們緩一口氣,四人對戰齊岳和一只手迎戰的朱一。而王旻則被武仁和另外三人纏住,還有三人則奪路沖進旁邊耳室。
姜無一直守在耳室。楊濟躲在姜無身后的那口大箱子里面,傾聽著外面打斗聲起,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外面守著他,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幾乎就在陳世良他們沖進屋子的同時,幽無跡從耳室的窗子悄無聲息地潛進了帶月軒,姜無在黑暗中盯著她,正欲動手,卻不料幽無跡先開了口,一個清冷的聲音悄悄地對他說道:“我就是那個下迷藥救過孩子的人。他們不只這十幾個,外面還有,你們守不住那孩子的。我帶他去個安全的地方,安全了再來找你們。”姜無沒有說話,他驚異于迷倒明真、劉二一的居然是個女人,當下毫不猶豫地站起身,打開身后的木箱,楊濟忙站起身來,姜無貼著他耳朵說道:“跟她走,回頭我們去接你。”楊濟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那女人抱起,姜無看著幽無際的眼睛,說道:“我信你!”幽無際點頭,正欲帶著楊濟往外沖,卻被沖進來的三個人堵個正著。姜無立即擋住來人去路,與那些人戰在一處,幽無際回身右手一甩,一聲爆響之后,整個耳室頓時煙霧彌漫,而她與楊濟早已無影無蹤。一見人跑了,三人中的一人立即大喊:“跑……”一言未盡,姜無便一掌打在那人右胸,那人一聲沒吭地倒在地上。
耳室傳來的爆響使眾人都不禁為之一振,與王旻對戰的四人中,已有兩人倒地,王旻瞅準空子一掌剛要去打其中一人的前胸,那人卻“啊!”地大叫一聲向后仰倒昏暈在地,王旻沒空理他,幾次將打算奪路而逃的武仁逼回屋內。姜無已干凈利落地將剩下的兩人擊殺,堵在正室大門以防有人逃走。茍平川和陳世良被齊岳逼得左支右擋,已落下風,另外兩人已被齊岳不知打暈還是打死,此時四起的煙霧好歹幫了他們一點忙,正在苦戰之際,只見門外一黑影閃入,長嘯一聲:“陳世良住手!”
那人話音剛落,與王旻惡戰的武仁趁眾人一愣之際,沖破窗戶飛身而去。王旻也不追他,蹲下身點了倒在地上的那人的穴道后,即向來人迎去。眾人已停了手,姜無守在大門處,而齊岳則站在打開的窗前,望著逃走那人的背影。屋內的煙霧被屋外灌進的涼風很快地沖散,只見一個黑衣人站在屋子正中,那人急向王旻、姜無施禮道:“奇峰見過師叔、師兄!”
“奇峰!”王旻和姜無一見,立刻圍攏上來,陳奇峰見陳世良、茍平川兩個正向門那邊蹭,厲聲說道:“你倆別走,在這兒待著!”齊岳急道:“師弟!久闊久闊!你怎么來了?師父、師叔,快看看鐘期,快要不行了!”陳世良瞥了一眼鐘期,不用細看就知道沒救了,反正也走不了,索性靠著墻兩眼望天。茍平川卻蹲下身,仔細檢查鐘期的傷勢,他把了脈后,緊鎖眉頭,嘆了口氣說道:“在下一得之見,怕是不行了!手邊也沒別的,用大還丹?唉……試試看吧……”說著從腰間摸了一粒丹藥出來,遞給齊岳,齊岳卻搖了搖頭。朱一傷了右臂,只得用左臂握著鐘期的手,聞言忍不住大哭起來。
“你個孽畜!解藥!解藥呢?這是你師侄!”陳奇峰沖著陳世良怒吼道。
“這根本不是我用的毒,針是我的不假,但不是我射的,我用的毒死不了人。”陳世良在師父面前雖然不十分恭敬,但也不似剛才那樣狂悖冷漠。
“不是你射的,是誰射的?我親眼見你……”朱一怒道,恨不得把陳世良生吞活剝了,只是眾長輩在場,他不好擅動。
“確實不是他,莫錯怪了他。”齊岳打斷朱一的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這針射在顴骨正中,入肉半分,而針尾基本是平直只是稍稍有些下傾而已。剛才陳世良伏在窗下,以他的角度,射出的針不會在這個位置,而且也不會是這個角度,針尾會向下。這針應是從院外,或院墻附近射出的,距離遠所以入肉較淺,沒有入骨,如再深些,或射入眼中,鐘期當時就不行了。”
陳世良左顧右盼,忽然一眼瞥見了地上躺著的一人腳上穿的靴子,這不是武仁的靴子嗎?武仁的相好小翠兒為賀他的生辰親手給他做了一雙靴子,特意鑲了一道朱紅色的細邊,還惹得他干娘數落過于花哨。武仁可寶貝得不得了,天天穿著舍不得脫,這人怎么會穿著一雙一樣的?陳世良便不管眾人,徑自走到那人身邊,蹲下身仔細勘驗起來,不一會兒,便從那人臉上揭下一層皮膚一樣的薄皮,武仁?剛才不是破窗而逃了嗎?陳世良抓起那人的右手,剛才在馬車上他就發現武仁右手小指外側沾了一點墨色,想是易容時不小心沾上的,但這個武仁手上沒有一點印跡。陳世良回想起那人腳上的靴子比起眼前這雙要新得多,而武仁天天穿在腳上的靴子必然會有些許磨損。陳世良心里暗自納罕,又去耳室看了倒在地上的幾人,這幾人均未易容,“兩個武仁?怪不得今天見到的武仁與尋常有些不同,原來是雙生子。看來這兄弟倆性情迥異,一個膽大心細,狠辣歹毒,又有遠謀;另一個膽小慫包,心腸卻并不壞。我與武仁一處住了那么久,查了他好幾次,居然不知道這是一對雙生子……”正想著,只見陳奇峰和茍平川兩個蹲在地上,正在撬開鐘期的牙關,準備將丹藥塞進他嘴里,齊岳在一旁說道:“大還丹沒用的,這種毒入腦,大還丹走心經,還沒到地方人就死了。這針是世良的,上面還殘留著一點麻痹用的麻曲,那東西可以讓血流減慢,要不現在神仙來了也難讓他再睜眼說兩句話了。”
“知道沒啥用處,可也沒帶別的……”茍平川嘆了口氣。
“用這個吧!”陳世良將手中一丸丹藥扔給茍平川。
茍平川接過放在鼻下嗅了嗅,納罕道:“你怎么會有這藥的?世上通共也沒幾丸。”陳世良說道:“那日去宮里,恰巧幫一人打了一架,她給我的,她爹不知哪里得了讓她隨身帶著救急。”茍平川向齊岳說道:“梭羅丹,極稀罕的回生之物,試試?可惜也救不了他的命,但能緩一會兒。”齊岳接過來看了連忙說道:“試試,快!”
茍平川將藥丸用手指碾碎,放中鐘期口中,幾個人都不說話,靜靜地看著鐘期,一炷香的時間,鐘期驀地吐了幾口黑血,悠悠轉醒。朱一見了大喜,急忙想把鐘期扶起,卻被王旻和齊岳等人止住,齊岳對鐘期說道:“鐘期,這次中毒頗深,不要著急,我們會想辦法給你把毒解了……”
“管它……呢,都……是命……”鐘期想咧嘴笑笑,右半邊臉卻已黑腫得無法動彈。朱一握了鐘期的手,忍不住又流下淚來,鐘期攢了攢力氣,繼續說道:“師兄,我屋里……的暗……格里有我……這些年……攢下的銀子……和暗器,都歸你了;給……師……父打酒……,去……觀外……‘小……陳記’,要他……們自家釀的……”一言未盡已氣絕身亡。朱一坐在地上痛哭不已,王旻等人也紛紛垂淚。朱一右臂傷了,無法將鐘期的尸體抱起,茍平川把鐘期抱起來,輕輕放在榻上,又查了朱一的傷勢,處置了一番,朱一始終滿臉是淚,眼睛只看著床上死去的鐘期。
陳世良看著鐘期,心里突然感到這情景似曾相識,他心里一動,想起了山洞里的阿九,這毒發的樣子何其相似!朱一仿佛也想起了什么,竟與陳世良對了下眼神,兩人同時將目光轉向鐘期黑腫的臉。眾人都看出他倆發現了什么,齊岳問道:“朱一,怎么?想到什么了?”
“嗯!”朱一用袖子擦了下臉上的淚水,說道:“師弟中的毒和那日救楊濟時死了的阿九中的毒看起來甚為相似。”
“哦?”王旻看了看眾人,指指屋里的圈椅說道:“奇峰,來,都坐下說,這里面事情曲折,我們有些地方也摸不到頭緒。”
陳奇峰一邊坐下,重重地嘆了口氣,對著陳世良說道:“畜生!跪下!向長輩們說清楚:今晚干什么來了?”
陳世良老大不情愿地跪下,指了指仍舊暈在地上的武仁說道:“李相爺派我和武仁來找孩子。我剛才才弄明白,今晚跟我一起來的,不是武仁,應該是他雙生兄弟,就是緊跟在我后面最先進來的那個。”齊岳聽了正要發問,卻被朱一打斷了話頭:“什么這個那個的!”朱一心中哀傷,怒氣又起:“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不是好東西,難道你們是?”陳世良白了朱一一眼,“我是奉相爺鈞命而為,是公干。敢問各位,你們是奉了誰的命令?私藏欽犯,是什么好東西?還道貌岸然地來審我?不抓你們就不錯了……”
“你給我住口!不長進的東西!誰教的你如此和長輩說話!”陳奇峰大怒,陳世良卻一梗脖子,指著朱一道:“他怎么就能這樣跟我說話?”陳奇峰氣得要踹他,卻被王旻擋住:“奇峰,不要如此!稍安勿躁!”
他轉向陳世良,溫和地說道:“你是奇峰的徒弟?是他們兄妹避世后收下的吧?我們幾個你師父大概也沒怎么跟你提過,不認得也不是你的錯。快起來,坐下!世良,跟我說說,這前后怎么回事,你是刑部的捕頭,因何會去截殺楊家發配的老小?今夜又是怎么回事?”
陳世良吐了一口憋在胸中的悶氣,說道:“相爺說是圣上的口諭,要把楊家滅了門,那晚原本不用我去的,但王洪和盧鉉他們不知因為什么把相爺惹了,相爺親自把我叫了去。我心里十分不愿干這種事,我是辦案的,不是殺人的,但相爺說這是圣上的旨意,不去就是欺君,沒辦法只好依了他。但我一個人都沒殺,根本就沒動手,我從不干這種臟活。臨動手之前,相爺吩咐要留下楊夫人和楊家小少爺,可以傷,但不能死,還要問出什么話來,這些他在楊府的暗樁會做,我只要把人帶回去便好。相爺怕楊家有殘黨余孽前去接應,便派茍帥在城門等著,有需要我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