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乍然一片光明,駛出外圍這片樹林,便重新進入了哈斯凱爾縣的平原。
然而天不如人愿,不規(guī)則狀的水洼呈七、八片攔在路中,烏黑的水面蕩起漣漪,興許是重裝馬車引起的動靜。
但經(jīng)驗老道的車夫不敢打這個賭,他生怕水下面藏著臟東西,也生怕馬車陷進水坑。這兒的天氣前不久還在狂風暴雨,地底淤泥都是松軟的。
約瑟夫使用韁繩指揮馬兒向后使勁,臀帶產(chǎn)生的摩擦力抵消了車廂向前的沖力,馬匹覆蓋的挽具緊接著傳遞車體,最后轅桿和特殊安裝的銅鐵彈簧裝置收緊,才堪堪讓馬車停了下來,停在了第一處水坑之前。
若是一般的馬車,哪需要那么繁雜的操作,現(xiàn)在這輛馬車,基本不比拖一座房子輕多少,必須訓練多次剎停,才能做到如此嫻熟。
如若像普通馬車說剎就剎,兩匹高價購買的耐力馬,屁股都要連同車轅被車廂撞歪。
車廂內(nèi)的各處火器、鐵器,仍然隨著巨大的慣性哐當作響。莉莉婭頭朝前差點摔在了廂板上,讓她失態(tài)。
“前方恐怕出了點狀況,”林肯用一種和藹的眼神看向莉莉婭,“你就在車廂里,不要出去,我很快回來。”
前門機械式地開啟,隔板上早已熄火的點火裝置,還在冒騰黑煙。林肯對早已轉過身等待的伙計點頭示意,兩人居然一起跳下了馬車。
“你瞧水里面的動靜,”約瑟夫瞇著眼看向水洼,“哪怕我們的馬車停了,上面還冒著水泡,還有一圈圈漣漪在那兒蕩漾開。”
“里面也說不定是兩棲動物的呼吸孔,”林肯解釋道,“爬行動物躲在水底,會有氣泡冒出來。”
“難道是我多慮了?”約瑟夫沒好氣地說。
“不,你謹慎點兒最好,”林肯回憶道,“你在酒桌上打牌要是有這么專注,你的房子未必會賠掉。”
“你開玩笑都那么無趣,亞伯拉罕,”約瑟夫老臉一紅,扭頭對車廂內(nèi)的莉莉婭說:“小妞兒,我早就戒賭了,很多事情不要信一面之詞。”
“噢!”莉莉婭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林肯也不再廢話,仔細檢查水洼的動靜,他這次不用袖口里隱藏的短杖,而是從車廂底部抽出一把鐵鍬,并從車廂的門楣內(nèi)側掏出一把左輪。
動作一氣呵成,他對所有武器的位置了然于胸。
“你握著鐵鍬的上柄,”他對約瑟夫交待道:“隨我槍口的瞄點移動,我一開槍,你就用力插進去,甭管里面是不是動物。”
“不用水銀爆彈了?”
“不用了,”林肯苦笑地說,“我想,爆彈得用在尸潮的當口,用來炸一個血尸確實小題大做。”
“對不起,”莉莉婭聽到他們大人的對話,沒有依從吩咐,自個兒也跳下了馬車,她拎著罩袍,小跑到林肯一側站定,搖搖頭說,“你說過需要我的幫忙,至今為止我表現(xiàn)得像拖油瓶,你也未曾交待我的用處體現(xiàn)在什么地方。”
“還沒到你發(fā)揮的時候,”林肯也不生氣,他溫和地笑道:“既然薩格小姐想?yún)⑴c,我倒是有個主意。”
“請講。”莉莉婭伸手向前,做了個請便的姿勢。
于是,林肯果斷說了一系列言語,讓莉莉婭越聽,越覺得眼前一陣恍惚。
你……你怎么和羅杰那小子的壞心思那么像。
她小臉煞白,但站都站出來了,此刻再退縮,神圣教會的臉面何存?
在進行莉莉婭認為陰暗的計劃之前,林肯和約瑟夫首先進行第一步的計劃。
那就是在第一處水洼的氣泡點上方二十公分處,直接開了一槍。
槍聲如雷,黑煙呈一圈霧,在手槍的四周擴散。
莉莉婭震驚地看著這把鍍銀手槍,這可比柯爾特和雷明頓制式左輪威力大上不小,直逼卡森上校使用的陸軍手炮。
水面炸開,一條污泥卷著水柱直沖上空,好在林肯瞄準的氣泡點頗遠,不至于濺到他們身上。
不過十秒,一條黑色的蛇漂浮起來,鮮紅的血漸漸浸透水洼,染紅了一大片。
“是蛇,”約瑟夫省去了鐵鍬攻擊,因為打一槍后實在沒什么動靜。
“前面還有三道水洼,都比這一圈水的面積大,也許更深。”林肯率先饒過了道路,將黑皮鞋踩在路邊的雜草中。
這時,林肯終于看了眼莉莉婭,約瑟夫也默默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莉莉婭心一慌,咬住了嘴唇,瞬間變成了一只白羽夜梟。
她小心扇動翅膀起飛,來到了第二處水洼,控制飛行的幅度,將黑色的爪子探到了水里。
冰涼,極其冰涼!
“二位先生,這里的水坑溫度不對勁,太冰了,”莉莉婭哆嗦地說,“現(xiàn)在是夏天,不是冬天,這里是德克薩斯。”
然而,莉莉婭肥厚的鳥頭向林肯他們望去時,卻發(fā)現(xiàn)他們瞳仁瞬間縮小起來。
她立馬往下看,黑色渾濁的水面,不知何時浮現(xiàn)著一張慘白的臉。
這張腐爛的臉,似乎正對著她笑。
轟!
兩只血肉模糊的手像是彈簧一樣彈出了水面,向誘餌抓去,一股濃烈的血腥腐臭沖天而起,莉莉婭當先聞著,差點給臭暈過去。
一連五發(fā)彈藥傾巢而出,通通斜斜打入了水面,正對夜梟下方的人臉。
而早已備在一旁的約瑟夫,舉著鐵鍬,口里發(fā)出一聲爆喝,一下切斷了靠他們這邊的手臂。
但仍然不夠,在另一邊,那只爛手直接握住了莉莉婭肥厚的羽毛,并瞬息間拖入了水洼。
……
回憶的一幕幕畫面在她腦海游蕩。
她死去多年的母親,站在一片綠海中向她招手。母親的背后是一座褐石房子,是維多利亞風格,門庭前坐落偌大的花園,臺階站著五只她飼養(yǎng)的小貓。
它們懶洋洋地曬太陽,微瞇起眸子,享受溫暖陽光的籠罩。
這是我們家。
她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她不知道現(xiàn)在是真是假,只是這么遠遠望著面帶微笑的母親,她便有了莫大的滿足感。
“媽媽……”莉莉婭下意識喊了出來,想要跑,結果發(fā)覺自己沒有腿,是飄著飄著就到了母親那兒。
“孩子,你受苦了。”
母親伸出雙手,無比憐愛的表情讓莉莉婭心痛無比。
“不,是媽媽受苦了。”她緩緩飄到母親的面前,感受撲面而來的暖風,意識竟然逐漸模糊起來……
“不,老天,你先等等,莉莉婭。”
突然,一句嚴重破壞溫馨氛圍的嗓音,響徹在她的腦海。
“雖然我搞不清楚狀況,但是估計你也搞不清楚狀況。”
羅杰笑了笑,他居然瞬間出現(xiàn)在莉莉婭的面前,將她攬入自己的懷里。
而背后被遮擋掉的母親,開始發(fā)出凄厲的尖叫,飽含無邊無際的憤怒。
“你該夢醒了,莉莉婭。”羅杰舉著這團魂霧,拍打莉莉婭發(fā)蒙的面頰,讓她正對著自己的臉,“這是一個臆想的虛假夢境,我已經(jīng)中過招了,怎么還能讓我朋友重蹈覆轍。”
他一手托著莉莉婭,一手像是上帝之手,一下一下撕開這個夢境的畫卷,撕扯的聲音極其尖銳,在不知何處,響起了來自血尸痛苦的慘嚎。
僅僅一秒,莉莉婭驟然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只大手拎著罩袍后領,整個拖出了水面。
在拖出水面之前,她看到了那具慘白的血尸,正捂著腦袋,劇烈掙扎,彷佛有什么東西在摧殘著它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