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陽光底下駛入林蔭小徑,莉莉婭立馬看到了左邊的草垛點綴巨大的黑色斑點,焦黃禿草比比皆是。
林肯已經坐在車廂的側前方,腳踩隔板上的一個彈簧裝置,一下跳出一塊凸出的鉛鐵。林肯撩起褲腿,將黑皮鞋的后根“唰”地一下摩擦鉛塊,一簇火苗便寥寥升起。
“不要見怪,薩格女士,”林肯回頭看了眼莉莉婭,打趣道,“這輛馬車既能讓伙夫做飯,也能給廚子磨刀,就是沒有給貴族老爺享受生活的空間。”
林肯見莉莉婭思路不在這兒,順著她的眼神望向車廂外的左側,那兒遠遠坐落著一座燒焦倒塌的廠房。
“地圖顯示那兒是銀色奇跡皮革加工廠,”約瑟夫拿著鵝蛋大的炸彈,下巴抬了抬左側,“線人告訴我們,一伙吸血鬼同謀從加工廠開始殺人肇事。”
恐怕還要更早……莉莉婭知道實情,因為羅杰告訴過他所夢見的事跡,造成血災的始作俑者,正是她的仰慕者杰斐遜·布里少尉。
甚至布里何時感染了血毒,莉莉婭經過倒推,很可能起源就是霍爾斯堡的那個夜晚。
“他們殺了很多脫罪者,”林肯點頭說,“約瑟夫,你猜這些罪犯為什么要在釀成血災之前,特意做這些毫無邏輯的殺人行徑?”
約瑟夫嘿然一笑:“無非就是想引起德克薩斯最強者的注意,只有他才能對血災的蔓延造成相當大的阻礙。”
“基特·卡森,資料顯示他是一名擁有四翼戰斗天使圓章的神圣教徒。”林肯看著因為馬車疾馳而過而跳動的火苗,對約瑟夫說道:“他簽的血契是在水牛城進行的,恰好是這位女士的父親主持的儀式,那名獅王是從非洲大陸捕獲的開普敦獅。”
雖然林肯是對老搭檔說的,可是對話都被莉莉婭聽進去了,而且比她掌握的訊息更詳細,這令莉莉婭對競選者先生的信息渠道非常震驚。
“林肯先生,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基特·卡森的記事官,我也在劉易斯堡任職。”莉莉婭決定坦白了。
“我是第一次知道,”林肯忽然盯著莉莉婭的綠色瞳仁瞧,“我在華盛頓辦公室收到的訊息里,根本沒有你在劉易斯堡的記錄,這或許是卡森和鄧肯他們隱瞞了這一點?再者說,神圣教會派出的記事官,我有一份完整的名冊,上面沒有薩格小姐的名字。”
莉莉婭才是第一次知道這一點。
什么?!我在劉易斯堡居然沒有職位?!那是誰給我發放的俸祿,天殺的,這簡直是兒戲!
莉莉婭想到鄧肯那張胖墩墩的笑臉,當下便明白了一切。這個矮南瓜一定向外界隱瞞了她的身份。
雖然她才來德克薩斯一個多月,已經領到了壹佰伍拾元的起薪,為此她還得意洋洋了一番,以為自己逃離父親來到這兒,是對自己的未來負責了。
“可能還沒來得及登記入編,我……不是很清楚軍隊的手續。”她悻悻地回答。
林肯卻在這時,驟然舉起大手,將手搭在了約瑟夫的肩上。
“你們都聽見了嗎?”他小聲說。
“聽見了。”約瑟夫也壓低了嗓音,肉眼可見的,樹影愈發茂密,灑下來的金光漸漸變為搖曳的殘燭——周遭的黑暗正竭力追趕狂奔的馬車。
莉莉婭默不作聲,她開始緊張了,也坐在車廂前面,與林肯面對面,側頭看著馬車外迅速晃過的深影。
一聲似是亙古以來就有的嘶吼,從他們的腳下傳來,兩匹駿馬皆不安地躁動起來,馬頭狂甩韁繩,胸帶和挽具被勒得緊緊的。
“有血尸在地下爬,”林肯耳朵顫了顫,忽然彎腰走出了車廂外,站在狹窄的隔板上。這一站就完全超出了車廂,露出了整個上半身。莉莉婭非常擔憂他一個不穩被甩下車。
“在地下爬?”莉莉婭幾乎本能地想到了昨晚上的一幕,在山貓部落的附近,那具瘦長干尸也有這個鉆地爬的能力。
可是,他不是惡靈釋放的蠱毒所致嗎?莉莉婭一時間大腦混亂,她無法想象血族和印第安蠱毒有什么必然聯系。
“非常不趕巧,小妞兒,”約瑟夫側頭對車廂內說道,“你要是繼續飛過去,沒遇上我們,哪還能跟我們一起受罪呀?”
他發出粗獷的笑聲,同時從地板堆積的炸彈中摸了一枚,直接在隔板上的火苗上一抹,引線便滋滋作響。
“接著,亞伯拉罕,”約瑟夫隨手一拋炸彈,嘖嘖笑道,“正好檢查一下水銀轟爆彈的威力。”
林肯準確地接住這枚炸彈,他的大手握著這枚鵝蛋,絲毫不吃力。他扶著車廂頂部框架的扶手,整個人已經面向了后方,循著馬車的尾跡,異常凹陷的眼眶內是一雙充滿力量感的眸子。
來了。
只見車廂后方襲來的黑暗并無動靜,小徑旁邊外的草坪忽然拱翻了一抔泥土。
一張蒼白的臉沖了出來,剛要張開血盆大口,林肯手中的引線堪堪燃燒到一個指甲蓋的長度,直接被大力投擲到了這張臉頭頂。
莉莉婭甚至能從車廂內聽到砰的一聲清脆撞擊。
爆炸瞬間激蕩而開,方圓三十碼都被波及,一絲絲腐爛發臭的血肉飛沫濺射到了馬車的后尾,約瑟夫微微調整韁繩,讓馬兒避開震蕩波的范圍,讓馬車堅硬的外部承受轟擊。
莉莉婭感到渾身震了一下,巨響讓她耳朵隆隆的,她嘗試揉揉耳朵,發現嚴重的耳鳴一下子讓她身心受到了傷害。
林肯馬上竄進了車廂,看到莉莉婭這副痛苦的模樣,表情帶上了歉意。
“薩格女士,不介意我能碰你嗎?我有一套物理療法。”
什么?你說什么?莉莉婭看著林肯張口的表情,宛如在看一出啞劇,她的耳朵依然在嗡嗡地響。
“他媽的,”約瑟夫也開始騰出手揉著耳朵,抱怨道,“這當量太大了,應該要改造的小一些,水銀和黑火藥的分量要調整比例,我們不是在海上和海盜開戰,該死。”
林肯直接捏住莉莉婭的眉心,掐住她的鼻梁,左右來回扭動。
撕扯的疼痛傳遍全身,不過很快,耳鳴的癥狀正在迅速減輕。
好半會兒,她看著對面已經端坐好的林肯先生,仍然能從他的表情上看到濃濃的歉意。
“還有多久能走出這里的黑暗?”莉莉婭嘆了口氣說道。
“還有三分之一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