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橫梁壓著半截焦尸,宿蒼墟拄著青銅鉞踹開后墻磚縫時,那具尸體突然咯咯笑起來。他頭都沒回,反手劈斷根門框當火把:“笑個屁,小爺趕著給你挑墳地呢。“
地窖臺階長滿青苔,踩上去像活蛇在靴底扭。火光照見墻角堆著三口泡爛的棺材,最上面那具棺蓋裂了道縫,探出半只覆滿鹽霜的枯手。宿蒼墟盯著棺槨上朱砂畫的鎮邪符,符紙邊角粘著片未化盡的蟹殼——看紋路是王鐵匠上月撈的赤甲蟹。
“藏挺深啊老東西們...“他掀開棺材板,腐爛的綢緞下壓著本比磚厚的簿子。封皮用血寫著“甲子借壽錄“,掀開第一頁就瞧見自己的名字,生辰八字邊上蠅頭小楷批著“庚辰年七月十四歿“。
今兒是七月初七。
簿子啪地砸在積灰地面,震起團綠瑩瑩的磷火。后面幾十頁全是同樣格式的記錄:“丙午年林氏秋娘,十七歲溺斃“、“戊寅年趙九郎,生辰當夜焚于灶膛“...最早能追溯到前朝景隆三年,有個叫阿鮫的童養媳被綁石沉海。
宿蒼墟往棺材沿一靠,扯下腰間酒囊灌了兩口:“閻王爺上趕著沖業績呢?“火把忽然暗了幾分,地窖深處傳來指甲抓撓石板的聲音,節奏跟海浪拍礁莫名合拍。
最末頁夾著張黃裱紙,畫滿蚯蚓似的符咒。他借著火光細看,竟是張逆寫的婚書:“今有圣種宿蒼墟,聘陰壽七百載予鎮淵君...“落款蓋著方血手印,掌紋斷在生命線三寸處。
“做你娘的春秋夢!“宿蒼墟掏出火折子要燒簿子,手腕突然被金紋勒出血痕。那些暗金紋路此刻泛著青灰,如活蛇般往黃裱紙里鉆。婚書上的血手印開始蠕動,淅淅瀝瀝往下滲黑水。
地窖轟然震顫,墻灰簌簌剝落。宿蒼墟抄起青銅鉞劈向震源,刃口卻卡在墻里拔不出——磚縫中涌出的不是沙土,而是糾纏成團的烏發。發絲間嵌著無數米粒大的銀鈴,隨震動奏出招魂曲。
“瓜娃子...“有聲音貼著后腦勺響起,“那勞什子能斬妖,可斬不斷因果債。“宿蒼墟猛回頭,正對上個倒掛在橫梁上的灰袍人。說是人也不貼切,這玩意沒有五官,整張臉像團揉了朱砂的糯米面。
灰袍人晃悠著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尖懸著盞琉璃燈:“你當村頭王半仙真會好心撿孤兒?七年前那場海祭...“燈芯爆出個火星子,映出段記憶畫面:暴雨夜,村民們把裹著金紋襁褓的嬰孩拋向怒濤,浪里忽然伸出只覆滿鱗片的巨爪。
宿蒼墟太陽穴突突直跳,青銅鉞發出困獸般的嘶鳴。“編瞎話不嫌牙磣?“他抬腳蹬在棺材沿借力騰起,鉞刃削向灰袍人脖頸,“要賬的先去城隍廟領批票!“
灰袍人炸成團飛蛾,又在三丈外聚成人形:“今夜子時,西礁人面鱟要借你心頭血破卵。“聲音忽遠忽近,帶著股海草腐爛的腥氣,“你若是能活捉那孽畜...咳...“話沒說完,整張臉突然被黑紋爬滿,七竅噴出藍火。
地窖頂傳來密集的碎裂聲。宿蒼墟抬頭看見瓦縫間擠滿猩紅眼珠,每一顆都映出他頸側跳動的金紋。灰袍人化作青煙纏住他腳踝:“跑!它們要生祭了!“
承重柱在身后攔腰折斷。宿蒼墟撞開地窖暗門滾進祠堂前院,懷中還死死攥著那本借壽簿。身后傳來令人牙酸的咀嚼聲,混著琉璃燈炸碎的脆響。月光下,整座地窖正被發著紅光的肉瘤吞噬,那東西表面凹凸浮現著村民們的臉。
“跑啊災星!“王嬸的臉擠出肉瘤表面嘶吼,“你個喪門...呃啊啊!“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竄出的李二楞殘軀扯爛嘴角。宿蒼墟往海里沖的途中,聽見身后此起彼伏的咒罵漸漸變成哀求,最終化為非人的尖嘯。
咸澀海風灌進鼻腔,他踩到塊松動的礁石險些摔倒。掌心突然刺痛——借壽簿不知何時在胳膊上燙出個血契印記,形似鐵鏈拴著的碑。西礁方向隱約傳來嬰兒啼哭,調子卻像極了漁村葬禮上吹的招魂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