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上元夜恍若星河倒懸,十萬盞花燈將九重宮闕映成琉璃世界。立春單足立于朱雀門鎏金檐角,垂落的緋色披帛在夜風中舒展如鳳尾。她指尖拂過檐獸口中銜著的銅鈴,鈴舌上凝結的冰晶突然碎裂——腕間那串百年桃木珠毫無征兆地崩斷,十二枚刻著節氣符咒的木珠滾落瓦當,在月光下映出燈籠中蜷縮的黑影。
“娘親快看!月亮變成紫葡萄啦!”扎著雙髻的女童踮腳高舉蓮花燈,銀鈴般的笑聲戛然而止。立春旋身望去,只見那盞糊著蟬翼紗的宮燈驟然熄滅,燈罩內壁滲出瀝青狀的黏液,將女童凍在原地。她飛身躍下時,青玉簪在空中劃出碧痕,卻被無數猩紅絲線纏住腰身——那些串聯燈籠的吉祥繩不知何時化作了芒種黑麥絞索,麥穗間還沾著端午的雄黃粉。
全城燈火在剎那熄滅,黑暗中有琉璃碎裂聲此起彼伏。立春并指抹過玉簫,簫刃斬斷絞索的瞬間,斷繩中迸出端午菖蒲葉。她抖開火折照向燈架,琉璃碎片折射的光斑里,被撕碎的灶王像正貼在燈骨內側。神像眼眶處摳出的孔洞中,裹滿糖漿的黑蟲正啃食著燈紙,蟲腹上隱約可見清明往生印的烙痕。
“我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夜空。賣湯圓的老嫗跪在御街中央,手中緊攥的半截衣袖上沾著月餅碎屑——那蓮蓉餡中嵌著的中秋銀針,此刻正滲出忘川水的腥氣。立春俯身捻起碎屑,甜膩中混著的冥河寒氣讓她腕間節氣印驟然發燙。
虛空突然裂開蛛網紋,冬至騎著年獸踏碎冰階而來。獸爪拍擊之處,青石板下露出纏著五色絲的青銅齒輪,齒輪咬合處卡著驚蟄鏡的碎片。“燈桿底下有東西!”冬至挽弓凝出冰箭,箭簇炸開燈柱的剎那,上百只染血紙鶴破木而出——每只鶴喙都叼著孩童的指甲,翅根處用芒種黑麥汁寫著生辰八字。
立春展卷接住紙鶴,《月令圖》背面浮現朱砂批注:“以童男童女甲祭燈,可通幽冥”。她猛然抬頭,殘月表面睜開的復眼正與茱萸峰地脈中的濁氣相勾連,月光照在護城河冰面上,折射出蘇長安繪制的地脈圖譜。
“找燈王!”冬至揮弓凍住襲來的黑蟲群。兩人躍上年獸脊背,寒淵吐息在屋脊凝成冰道。皇城前的十丈走馬燈正在逆旋,燈面繪制的二十四節氣圖中,驚蟄青龍與寒食冷火位置顛倒。燈芯爆出青紫火焰,元宵使者懸坐其中——她手中的琉璃燈杵爬滿麥須,發間玉兔耳墜竟是用臘八粥捏塑,兔眼嵌著兩粒臘八蒜。
“把孩子們還來!”立春的玉簫攜風雷之勢刺向燈芯,卻被燈杵格擋。金玉相擊的脆響中,她看見元宵瞳孔里映出的畫面:春節使者蘇長安正將寒食冷火傾入燈油,油面上浮著被撕碎的《祭灶疏》。
走馬燈突然加速飛旋,燈面甩出昏迷的孩童。立春甩出青藤欲接,暗處桃木劍卻斬斷藤蔓。冬至凌空繪出冰蓮托住稚子,花瓣卻被燈油蝕出破洞。年獸怒吼著撞向燈架,獨角卻穿透虛影——真正的燈王正在三百步外的護城河底吞吐靈氣!
立春破冰入水,寒氣激得節氣印泛起藍光。河底巨大的蓮花燈每片蓮瓣都刻著清明往生印,花心處伸出數百根麥須觸手,正纏繞著孩童的腳踝。她扯斷桃木手串,木珠遇水化作劍陣,劍氣斬碎蓮瓣時,懷中的驚蟄鏡碎片突然發燙——鏡中映出真正的元宵使者被困廣寒宮,正用月餅砸擊布滿芒種黑麥的結界。
“是傀儡!”立春沖出水面長嘯。冬至的冰箭已貫穿燈王假身,爆開的燈油里浮現中秋使者的月桂紋裙擺。年獸咬住燈尾奮力拖拽,獠牙在青銅燈骨上刮出火星。立春趁機吹響鎮魂曲,簫聲引動《月令圖》中的驚蟄雷紋,濁氣在音波中灰飛煙滅。
明月重歸皎潔,萬家燈火復明。立春接住飄落的孔明燈殘骸,燈罩上的月餅碎屑竟拼成星圖,終點指向廣寒宮廢墟。殘片背面浮現的《祭灶疏》批注,正是灶王爺消散前用糖漿寫就的警示。年獸突然仰天長嘯,眼角舊傷崩裂的金血中,映出北極星正從寒淵升起——那些被吞噬的孩童靈氣,正沿著地脈源源不斷輸往蘇長安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