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年夜話
- 歲時濁濁錄
- 一星超人
- 2172字
- 2025-03-01 07:00:00
暮色如融化的飴糖般裹住長安城,立春輕盈地蹲在灶王祠的橫梁之上,青灰色襦裙下擺垂落的銀線流蘇在穿堂風中輕顫。她伸手撫過梁柱間積年的煙塵,指尖掠過那些被香火熏黑的雕花雀替時,突然觸到某種粘膩的觸感——半凝固的糖霜正順著木紋緩緩蠕動。
最后一位老婦人佝僂著背跨過門檻,褪色的藍布裙擺掃過青磚上斑駁的糖漬。三枚麥芽糖瓜被她恭恭敬敬擺在神龕前,本該金黃璀璨的糖體卻泛著灰白之色,如同蒙塵的珍珠。立春嗅到空氣中飄來若有似無的酸腐味,腕間那串桃木手串驟然收緊,暗紅繩結勒進雪膚,在皮下印出交錯的赤痕——這已是今日第七次感應到濁氣的波動。
“二十三,糖瓜粘......”
孩童們清亮的童謠忽然在街巷間炸開,立春瞳孔驟縮。透過祠堂漏窗的冰裂紋,她看見七八個總角小兒蹦跳著分灑灶糖,暮色將他們的影子拉得細長。那些本該圓潤可愛的剪影竟詭異地多出兩雙手臂,新生的第三對手臂正以扭曲的姿態抓握著虛空。
立春并指成劍,袖中柳葉鏢破空而出。三寸青鋒穿過漏窗時,銀刃上突然浮現出細密的咒文。飛刃精準穿透某個孩童的虛影釘在巷墻,墻皮卻如同融化的蠟油般剝落,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黑色麥須。那些細如發絲的異物正順著柳葉鏢的鋒刃向上攀爬,轉眼間就將整枚暗器染成墨色。
子時的更漏聲在此時響起。
祠內供奉的十二盤糖瓜齊齊裂開,蛛網般的紋路中滲出瀝青狀液體。立春翻身躍下房梁時,繡鞋底的金絲云紋踏在青磚上,竟在石面烙出焦黑的足印。她反手抖開《月令圖》,帛書展開的剎那,二十四節氣符咒如同星斗般懸浮半空,卻在神龕方向傳來“咔”的脆響。
泥塑的灶君像突然睜開了鎏金繪就的雙目:“姑娘,借你三昧真火一用!”
彩塑表面龜裂的油彩簌簌而落,白須老者的虛影手持糖瓜躍然而出。立春嗅到老者袖間飄來的焦糖氣息里混著檀香,那是百年香火浸潤出的神性。灶王爺將掌中糖瓜拋向半空,黏稠的糖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轉瞬織成天羅地網。那些從糖瓜裂縫中爬出的蜈蚣狀黑蟲被糖網粘住,數以千計的蟲足在粘液中掙扎,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
立春橫執碧玉簫抵在唇邊,簫孔中流轉的靈氣與節氣圖交相輝映。當第一個音符震顫著穿透糖網,赤紅火焰應聲而起,卻在觸及糖絲的瞬間轉為青紫。躍動的火舌舔舐著蟲群,本該焦糊的惡臭竟化作刺骨的陰寒。
“不對!”灶王爺的虛影突然明滅不定,手中糖瓜開始滲出黑血,“這火里摻了寒食冷火!”
被青焰灼燒的黑蟲突然停止掙扎,數以萬計的蟲體開始融合。濁氣凝成的化身拔地而起,三丈高的軀體表面浮動著人臉狀的凸起。當立春的玉簫斬斷襲來的糖絲時,斷裂的絲線另一端竟延伸向全城各處——每根絲線盡頭都連接著百姓家的灶臺。她看見長安城千家萬戶的煙囪里騰起黑煙,灶眼中涌出的瀝青黏液裹挾著未消化的臘八粥米粒,那些發脹的米粒上還沾著朱砂寫的“福”字。
“用這個!”灶王爺擲來的半塊糖瓜在空中劃出焦糖色的弧線,“粘住它的本源!”
立春接住的剎那,糖塊內部浮現出浮光掠影——蘇長安將桃木劍刺入社稷壇的雨夜,劍身上纏繞的五色絲線正在滲入土地。她凌空翻身避開化身的利爪,襦裙廣袖被勁風撕開裂口,露出小臂上蜿蜒的節氣咒文。當糖瓜按在化身后頸的清明往生印時,污濁的印記突然睜開無數細小的眼睛。
“滋滋”的凈化聲中,灶王爺的誦咒聲如洪鐘大呂:“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全城灶臺同時噴出橙紅火焰,火光穿透濁氣化身的軀體,映照出千萬根正在斷裂的金線。立春看見每根金線末端都系著某戶人家的供桌,那些斷裂處殘留的香灰里,隱約可見被孩童尿濕的灶王像,或是主婦失手打翻的糖瓜。
“原來濁氣是順著失落的香火......”她話音未落,化身突然自爆。腐臭的糖漿如暴雨般傾瀉,每滴黏液落地都化作紙灰,灰燼中殘破的灶王像碎片上,“東廚司命”的封號正被血色浸染。
灶王爺的虛影開始消散,他最后指向祠堂匾額的手掌已呈透明狀。立春躍上房梁時,匾額后藏著的半本《祭灶疏》突然無風自動,殘頁上被篡改的“以五谷飼幽冥”字跡滲出黑血。當她的指尖觸及紙頁,芒種時節黑麥田里的刺痛感順著經絡直竄心口。
祠堂外驟然響起的嗩吶聲刺破夜空,紙人抬著的猩紅花轎飄過街道。轎簾掀開的剎那,新娘蓋頭下伸出的骨爪纏繞著五色絲線——正是社稷壇上封印用的那種。最前方的紙人突然轉頭,慘白的臉上貼著蘇長安親繪的桃符,符紙上的“鎮”字卻變成了“祭”字。
“回來!”灶王爺用最后的靈力封住門窗,祠堂四壁的灶君壁畫紛紛剝落,“看祭臺下面!”
青石板掀開的瞬間,霉變的灶糖堆積如山。那些本該甜蜜的供品表面,灰綠色菌絲正在編織卦象——山地剝。立春想起重陽真人坐化前的預言,老人枯槁的手指在沙盤上劃出的正是此卦。菌絲突然暴起纏住她的腳踝,冰涼的觸感中帶著亡者的執念。
年獸的咆哮震碎菌網時,冬至踏著冰晶凝成的階梯破門而入。他手中的驚蟄鏡映出密道真相,鏡面倒影里,三元宮地底的祭壇上擺著九百九十九盞人面燈,每盞燈芯都是被折斷的桃木劍。
灶王爺消散前塞來的琉璃糖瓜開始融化,糖漿中浮現的畫面讓立春渾身發冷——百年前的祭灶夜,年輕的蘇長安將寒食冷火混入全城灶眼,他腰間玉佩刻著的“司農”二字正在滲血。而此刻她脖頸處的黑紋已蔓延至鎖骨,皮膚下的血管里流動著糖漿般的濁氣。
祠堂外紙人的嬉笑化作慟哭,全城灶臺在連環爆炸中崩塌。冬至射出的冰晶箭穿透屋頂,碎瓦紛落間,夜空中錯位的北斗七星正在重組。瑤光星的位置上,被濁氣侵蝕的灶神星表面布滿血管狀紋路,宛如一顆巨大的腐爛糖瓜懸于天際。